她不管不顾,闷头往前奔跑,不知疲倦,不知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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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妈妈,龟兔赛跑最后是谁赢了呀?”
“故事上说,是乌龟赢了。”
“乌龟爬那么慢也能赢过兔子吗?”
院长笑了,摸过她的脑袋:“是呀,乌龟跑得那么慢怎么会赢呢?最后其实它们谁都没有赢。”
“欸?!为什么会这样?”
“是编写故事的人决定的输赢。”
“那……赢的是编故事的那个人吗?”
“对于龟兔来说,要跑到什么地方才算是赢?跑到终点,跑出深山?赢了有什么意义呢?这一切不过是人类妄加在它们身上的谬想。对于人类来说,只有脱离桎梏,得到自由的人,才算是赢家。”
“欸?”
“012号,离开福利院,找到爱你的人,拥有幸福和安稳的生活,你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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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时,脑海里会想起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不会想,那个时候大脑在放空,只剩身体机械地运转。
当她后知后觉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剧烈的活动时,双腿就已经软到很难再前进一步了。弯下腰,撑着双膝,她大口大口拼命喘气,像是慢一秒都会窒息而亡。
因为知道自己停下来要迎接的怒气有多恐怖,所以才一点都不敢懈怠。但现在的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摇摇晃晃往前走,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最后一次,她摔跪在地,双手覆在粗糙的地面,稳住歪斜的身影。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重重砸在她的心里。余光先是瞥见沾了泥点的白色球鞋,接着是被雨淋湿的裤脚。那人从她身边绕过,来到她的面前,缓缓蹲下。
以前,梁佳暮以为梁星渡是被上天偏爱的人,连金色阳光都能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精致的面庞,犹如蒙上一层迷人的圣光。
可是现在,在同一片倾盆大雨下,他却与她一样,浑身湿透,冰冷刺骨,笼罩深深的寒气。
“就这么恨我?不惜虐待自己的身体,也要从我身边逃走吗?”
梁佳暮沉默着,没有说话。
等了片刻,梁星渡的目光移到她的腿边:“受伤了也没有察觉?”
“手心、脚踝,都流血了。”他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的手腕:“你最怕血了,现在为了逃跑,统统不怕了?”
好像的确没有感觉到疼痛的存在,那时候意识飘忽在很远的地方。
“昨天晚上你看电视的时候,我在处理工作,为了今天能好好陪你,不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太孤独,你睡着之后,我处理到凌晨四点才休息。”
“我把家里每个角落都熟悉了好几遍,哪些地方可以出去,哪些地方可以进来,我早已经了如指掌。”
“你没有怀疑过么,为什么其他地方都紧闭着,唯独那个不算隐秘的地方有一扇供你逃跑的窗户?”
“因为没有睡在你身边,所以你就放下警惕了,以为我不在家,就计划着怎样逃跑?你好像从来没有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我的警告你也根本没有重视过。”
“怎么办,暮暮,我现在好像很生气?”
果然,听着梁星渡那一道又一道沙哑的低语,梁佳暮心脏‘咚咚咚’如擂鼓重锤,巨大的压迫感和闭塞感席卷而来,也是直到此时,受伤的地方开始发麻,她终于感受到了疼痛。
……
“我不会逃跑,只要你不再把我关起来。”梁佳暮抬起头,雨珠顺着脸颊滑下,宛如晶莹剔透的泪。
梁星渡伸手划过她的眼角,沉默了半晌,才淡声说:“我给了你无数的机会,每回都要等到最后一次才觉得后悔么?之前告诉过你,表现好才能取得我的信任,这一点,你都那么不屑做到,就这么喜欢把我逼疯,看我急得像狗一样摇着尾巴打转你才满意吗?”
他好像已经尽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了,梁佳暮看着他的漆黑的双瞳,那里面夹杂着她读不懂的感情,或是读懂,却被她刻意逃避的感情。
“你从来没有爱惜过你自己的身体,从窗边跳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因此摔断腿,光着脚从家里逃出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脚心会被磨破鲜血淋漓,在路边拦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被……”
“不想吃饭就不吃,不想喝水就不喝,除了威胁得了我,还能威胁得了谁?逼我妥协可以用尽手段,因为你有那个自信,会让我答应你所有过分的条件。你像训狗一样,让我不断降低底线,想熬夜就尽情熬夜,想喝酒就喝到吐,想工作就泡在摄影棚三天三夜不回家,想出去散心就一声招呼不打然后杳无音讯数月。梁佳暮,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珍惜你,我不懂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从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仇人,还是亲人?”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疯,尤其是一个曾经正常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不合理的举措,都是因为他早已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折磨下,被悄无声息地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