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梁佳暮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我愿意赌,你一定会。”
他们紧密相贴,彷佛不留空隙,足够耳鬓厮磨,缓慢的舞步,空灵的曲调,灵魂短暂得到了宁静。
很早之前,梁星渡报过各式各样的兴趣班,梁佳暮丝毫不意外他会引领女伴的男步。她甚至不需要刻意追随他的步伐,他就能轻易带着她跳完这支浪漫的慢舞。
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耳朵听着他轻轻的呼吸声的时候,感觉到腰部掌心温暖的时候,全身心信任跟随步伐舞动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滋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充满故事情节的宫殿里,被历史的古董所注目着,她和梁星渡是否也在上演着一场跌宕人心的故事呢?
也是这个时候,她莫名想起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事情,全都是与梁星渡有关的,深深藏起来的片段。她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人生的一切都与他紧密相连。
从她坐上面包车去往福利院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命运齿轮或许就已经在缓缓转动了。每一次的联系,每一次的交集,都是梁星渡主动的结果。她疏于关注他站在自己身边的距离,只知道一开始远远的,警惕地打量着她,后来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就站在了她的身边,牵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再难分开。
梁星渡说,他对她是一见钟情,但她觉得这么说太过模糊,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吗?说不准只是一套难以证明真假的说辞。
就像……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对他产生了一丝动摇,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想什么?”
梁星渡低下头,唇近得似要吻上她的耳廓。
“我在想,你会不会告诉我。”
梁星渡笑然:“就这么想知道?”
“当然想。”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又开始了吗!”
“只是亲一下都不行吗?”
“不亲。”
“你是在害羞么?”
梁佳暮讨厌他明知故问,几乎快要将头埋进他胸口了:“这里这么多人呢!”
见她耳朵泛红,梁星渡停止了逗弄,揽着她的腰向舞池更深处慢步而去。
“爸妈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世,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福利院的院长只知道我的父母很有钱,其他的一概不知。我的记忆没有因为年纪过小而逐渐模糊,甚至因为亲生父母意外去世变得深刻至极。”
闻言,梁佳暮蓦然抬眸,一双美目怔怔看向他。
“我的父亲是一名海外商人,祖籍龙洲人。因工作需要,他经常出国谈生意,流转各个国家都是常有的事,也是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在国外遇见了我的亲生母亲。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她的名字,海伦捷琳·加里·布鲁托尔,这是一个在当时的我看来十分与众不同的名字,所以我三岁时就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他们相遇,相识,相爱,自然而然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的他们幸福恩爱,很快便计划孕育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母亲怀孕时,她突然提出想去父亲的国家生活,父亲没有多问,欣然带她前往,原以为她指的是龙洲市,却没想到我母亲想定居的城市是极枫市。”
“就那样,我的父母在极枫市安定下来,买的第一套房子,正是赫尔门斯公馆。”
不知何时,梁佳暮在深深的震撼当中忘却了呼吸,甚至忘记了移动脚下的步伐。
她的突然停下,在流动的人潮中显得无比突兀,宛若恒星流转中屹然的银月。
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熟悉的加里姓氏,赫尔门斯日记中所描述的希拉瑞莉拥有深黑的瞳色,不远万里从遥远异国他乡而来随后定居在极枫市,甚至连买下的房子也是鼎鼎有名的玫瑰庄园。
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那就是……
过了很久很久,梁佳暮才怔然开口:“你的亲生母亲……是希拉瑞莉的后代?”
“希拉瑞莉是我母亲的外婆。”
“很小的时候,那些叔叔阿姨都说我像我母亲,也许,我有着和希拉瑞莉一样的眼睛。”
“那你就是……”梁佳暮差点惊呼出声,她捂住唇克制声量,却还是掩饰不住她的惊讶:“你是贵族后裔。”
甚至还是直系子孙!
“是的,我美丽的妻子,娶到我,算便宜你了。”梁星渡笑了笑,在她脸颊旁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便宜不便宜不好说,梁佳暮还觉得梁星渡追到自己算他走大运了呢。
只不过听完这些,梁佳暮一下子就大彻大悟了,难怪梁星渡知道那么多关于希拉瑞莉的故事,原来他们是有那么深的联系的啊。而她小时候向往的公馆,没想到同时也是梁星渡所执着的。
“你从谁的手里买下的赫尔门斯公馆?我记得院长说过,你父亲那边的亲戚吞并了你们家里的财产……难道是……”
“你想的没错,就是从他们手里买下的。”
“他们同意卖给你?”
“普通人突然拥有一笔天降横财,是学不会良好运用的,他们只会被贪婪和喜悦冲昏头脑,即便再多的钱,落到他们手里也迟早会被挥霍干净,其中最快的途径就是赌博。”
“因为欠了很大一笔赌债,急需出手各地的房子,变卖固定资产堵上窟窿,所以我很轻易就从他们手里买到了。”
“那……”梁佳暮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担忧道:“他们认出你了吗?”
“没有,我已经更名改姓。”梁星渡简洁道:“你不用担心他们会纠缠我。”
“我也没有担心啦……”
梁星渡轻飘飘地说:“口是心非。”
梁佳暮发出可爱的哼声,带着梁星渡故意迈开大步子,然后伺机狠狠踩了他好几脚。
其实她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来着,只不过没有机会问出口,比如……梁星渡的深情是不是遗传的呢?说不定他们的血脉里就流淌着忠诚。
譬如希拉瑞莉的爱在诞生的那一刻便跟随终生,最后被刻上了墓碑。
“要和我一下盘棋吗?”
还没等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梁星渡已经向她发出新的邀请。
“嗯……”梁佳暮犹豫间,梁星渡捏住她手指的前端,垂眸吻上她的指背,诚挚而绅士道:“亲爱的梁夫人,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与我对弈一局吗?”
周边的旅客似乎被他们吸引目光,纷纷朝他们看去。
梁佳暮挑眉:“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在家的时间里,我已经学会下棋了,在大庭广众下,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假若你输了,可是会很丢人的哦。”
梁星渡笑得自信洒脱:“无论输赢,倍感荣幸。”
看到他熠熠生辉的双眸,梁佳暮脑海中再度浮现起几年前的高一,他在篮球场上挥洒热汗,漂亮又充满迷惑性的虚晃动作,矫健突破拦截三步上篮命中,稳稳落地后,旁边的女生们爆发出疯狂的尖叫声。
她远远躲在墙边的阴影处,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走进阳光下,正如那在缝隙里蔓延滋生的阴暗情感,不知何时竟悄然生根发了芽,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时的他众星捧月,宛如世界中心的形容也并不夸张,她只记得自己拼了命想要盖过他的光辉,却在执念当中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也想伸手触摸那层晖芒的事实。
“好,我答应你。”
她渴望靠近他,同时也渴望赢过他,而现在,正是绝佳的机会。
梁佳暮挽住了他的手臂,浅浅一笑:“用这样的方式,决定输赢吧。”
宾客们如潮水般分开两拨,为他们敞开路道。在钢琴边,名为《佩戴珍宝的玫瑰少女》画像下,放置着一张水晶棋桌。
这是她在极枫市便梦寐以求想要触碰的棋桌,也是百年前赫尔门斯和希拉瑞莉在百人瞩目的宴会上对弈的那张棋桌。
斗转星移,万物轮回,数年以后的今天 ,又有同样的一对男女坐在相对的位置,目光纠缠深浓,似绵吻似撕咬,却早已分不清是爱还是恨。
只知道,万籁俱寂,时间永恒定格,而我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你。
每位旅客噤声聚拢,围在二人身边,犹如画上的世界之圈,凡尘熙熙攘攘,唯有圈内与其不同。
提上裙摆,小卷发女子钻进人群中,探出头时看见被围观的竟是自己好友,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原地摩拳擦掌,预备庆祝胜利。
“佳暮,加油啊!狠狠赢下班长!让他无地自容!”
梁佳暮笑而不语,似乎对自己相当有信心。
坐在她对面执白子的梁星渡轻瞥她一眼,总是那样不易察觉,和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同,如烟雾般飘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都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
“二位若分出胜负,我们将送上一盒纪念品。”
仆人颔首低眉,手中已经提前捧着礼物盒,是小小的,很精致的红色方形盒子。
梁佳暮优雅地交叠双腿,慢条斯理地挪动手下第一枚棋子。
二人的博弈激烈而紧张,数次走棋后,熟悉象棋的人却能看出来,一方的颓势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从开始的游刃有余,到暂落下风,后被逼到悬崖之上,输赢仅在一棋之差。
略高的棋子闪烁银芒,高傲地屹立于保护圈中,殊不知危险早已悄然接近。步步紧逼的剑辉直指咽喉,静待绝望挥剑,鲜血四溅,棋落,则败局已定。
梁佳暮不禁回想起了这盘熟悉的走势,赫尔门斯常年复刻的经典棋局,是缠绕他数十年的梦魇,更是他永远破解不了的难题。
她表现得很释然,连笑容都是温婉的,素白的手指微微一动,她放下了最后一枚棋子,轻声说:“我输了。”
没错,她如同当时的赫尔门斯,即将输得一败涂地。
“不。”
梁星渡温柔地反驳了她。
他的声音轻似浮羽,却带着神奇的魔力,叫人听得耳垂发麻,一字一句,深入魂灵。
他说:“在我这里,你永远也不会输。”
仅仅瞬息间,局势逆转,旁观的宾客更是震撼到默不作声。世人皆知,这张棋桌自诞生起,便只出现过两次意想不到的惊艳逆转。一次,是赫尔门斯对希拉瑞莉的绞灭,一次,则是此刻即将来临的宿杀。胜负,已然注定。
梁佳暮指尖发颤,连声音也不禁微颤:“你是故意的。”
梁星渡一如从前,以为云淡风轻,眼尾却早已深情缱绻。黑色礼服没有皱褶,袖间纽扣一丝不苟,从头到脚每一个位置,都在散发同一种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的讯息。
来源自——永不湮灭的痴情。
“即便你已走投无路,我仍会给你绝处逢生的机会。”
“梁佳暮,我是你永远的忠诚输家,我甘愿——”
“被你将杀。”
有紫色玫瑰在暗夜中无息生长,不用担心尖刺会朝向姑娘,因为她将和鲜花站在一起,迎高位者下神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