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
眼前的一幕让万斯翦的瞳孔骤然收紧。只见宫战灵气溃散,全身僵直,牙关咬崩,唇齿溢血,却依然神情倔强地一次次强撑着站起来。但他被一层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最终又一次次失败,伏地而跪。
先前还如死尸状瘫倒在地的万斯屠,此刻忽然直起了腰背,他伸手摸着后颈处微微发热的地方,回忆起了进甬道之前万瞻雄摸过他后颈,那一出奇怪的举动。一开始还是呆若木鸡的样子,随后一阵狞笑逐渐在扭曲的脸上的展开,最后抖耸着双肩狂笑不止。
“我说怎么脖子上多了个印记,原来是白虎令!父王真是老谋深算,知道有刁民要害本王,特地将你的生死契约转赠给了我。哈——哈——怎么样啊丧家犬?弑主毁约,生死煎熬的滋味如何?”
万斯翦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会身死。他与宫战自幼同窗,二人仅十一岁便展现出非凡的能力,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战场上结下生死契约,一同保家卫国,即使马革裹尸也再所不惜。
六年前他自请参与龙鸣宴一行,因一身不可携有两契,所以临行前将自已与宫战的生死契卸下,托父王万瞻雄暂管。待宫战平乱而归,再适机商量解除。
谁能想到,父王竟将契约转赠了万斯屠。果然在父王心里,只有心狠手辣之人才配得起至高无上的皇权,只有万斯屠才是那个不可替代的西辕之主。
所以他本想着还能再见一下自己的父亲,哪怕短暂到只是为他斟一盏茶的光景,也值得他与宫战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然而,自始自终父王心里就只有万斯屠,哪怕明知他的死因蹊跷也不予追究。他是死是活,根本无足轻重。
万斯翦拖着一条只剩白骨的腿,在地上匍匐。他越是求着万斯屠,对方越是笑得歇斯底里。
宫战啐了一口鲜血,全身银甲铮铮碎裂,露出一身红色战袍。他没有佩戴兜鍪,只是一条银色发带系着高马尾,发带蓦地崩断,浓墨似的长发披散开来,无风而动。
他深吸着气,强压着筋脉抽搐,碎剐凌迟的剧痛,对万斯屠已然怒极生恨:“这六年里,我多次怀疑过你,却苦于死无对证而无从追查。若非在渡魂之中洞悉了你指使招邪残害手足的真相,难以置信,竟对自己的双生兄弟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要本君对如此奸佞之徒俯首卑躬,吾宁死不从!”
万斯屠笑得呛出了眼泪,嚣张轻拍自己的脸:“成者王,败者寇。你们现在能奈我何?”
宫战扔下唤云刀,双掌之间霜电狂飚,飓风呼啸。刹时斗兽场上所有看台轰然爆裂,烟尘浩渺。
澜婴听见异响,转头双目俯瞰远处,只见一片飞沙走石,鸿蒙混沌。
见她望得出神,敖璋打了个响指,提醒她:“既然决定要走,为何一顾三回首?那人就算自爆元神,与咱们又有何干?”
是啊,自先前就已经一拍两散,老虎金钱豹——各走各的道。既然死生不复往来,可为何脑中却总是清晰地出现这个人的身影,在将军府的息伤温泉之中,二人赤诚相见时,那具带有化魂钩之伤的健硕身躯;在瑞安街上,与鬼八脚的激战中,那个眼放金光,一身白虎灵力霸道澎湃的大将军;那个在渡魂里身负重伤,腰腹鲜血淋漓的燎原君——宫战?
她被太多的不解之惑困扰着,必须听宫战亲口解答,所以……
“回去!立刻,要快!”澜婴当机立断,引起敖璋略显不满地撇嘴。
浪花折返,朝着斗兽场飞速前行。靠在她肩头的赵弦星眸半阖,睫羽轻颤,眼尾略微泛红,俊朗霜白的面容浮上了一层朦胧的阴霾。
赵弦背上的血已凝固,但心里还在流血不止。似乎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人冷落了太久,即使自己费尽心机,百般讨好,也得不到一丁半点的认可与关怀。
他习惯了躲在暗处,孤独的舔舐伤口。待伤好之后,再璨若朝阳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谁都不曾看到,他极力掩藏着自己原本的样貌,在卑微的深渊中,小心异异地呵护着自己那零碎可怜的自尊。
终是不如一个宫战。他阖上眼,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中。
玉走金飞,白驹过隙。
自龙鸣宴落下帷幕后,赵弦已经在房中昏睡了半月有余。这期间,时常有个体态轻盈之人,会带着狐尾蓝星来看他。这人手脚极轻,撩开床间纱纬的一瞬间,总是香气袭人。
赵弦无力睁眼,也瞧不清来人的模样。只有躺坐在这人纤细的臂弯之中,虽是粗衣广袖,但在脸颊摩挲掠过之时,那一勺一勺喂到嘴里的苦药,也变得甘甜无比。
幸好他年轻气壮,身强体健,是万中挑一的好底子,总算是从鬼门关走了出来。
这日,他初睁眼。一缕阳光自窗外洒进帐中,他抬手轻抚悠悠飘至的一朵玉蓝色八瓣小花,嗅着它随风捎来的沁人香气。须臾,他眼里划过一道明亮。
这是丑居。
晟阳城西郊,我的别院。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他赶紧抽回手,佯装闭上眼。
这是我家,我在害怕什么?
赵弦自觉好笑,但又十分憧憬每日孜孜不倦照顾自己的人,他想揭晓道到底是不是他心里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