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眉负手,满脸不爽。
“白日传见,不合礼数。”
刘起直愣愣看我,完全没有半点心虚。
“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却还是个老古板。”我挑眉冷嘲热讽,“宫里的老嬷嬷怕是都没你规矩多。”
刘起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脸皮真是厚到了一定境界,只坦然道:“长公主传见微臣,不知所谓何事?”
“无事便不能见你了?”
我往影木圆桌前坐下,提溜起桌上的翡翠茶壶倒出一杯清茶,“坐下,喝茶。”
刘起也不扭捏,拉开鼓凳俯身坐了下来,我把茶杯推至他跟前,他却不去碰。
屋内烛火明亮,火光透过紫檀座屏的镂空投在架子床的白幔上,几道晦暗不明的光线被风鼓动得摇摇晃晃,偶然几下便落在了刘起的侧颜上,更显得他面容俊美,如若天降。
“你我本是夫妻,长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我见他不识抬举,也不喝我倒的茶,抬手就把茶杯又夺了回来,仰头闷了个精光,润了润嗓子才说:“那日,我打你一巴掌,本是我不对,可你也摔了我一回,只当扯平,两不相欠。”
“你也知,你我是为夫妻,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虽尚未与你共枕而眠,却也是拜过天地,祭过祖宗的。”
“实乃夫妻一场,你又为何偏要推我下水?”
刘起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殿下以为是微臣推您入水的?”
“不然呢?”我说:“当夜池塘边只有你我二人,不是你推的我,难不成是鬼推的我?”
“殿下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
刘起抬起美丽的眸子狐疑地望向我,好像在盘算着我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我记不记得,和你有甚关系?你只需从实招来,到底为何推我入水?”
刘起持壶,往我杯中斟满。
“殿下,该说的不该说的,微臣在狱中皆已如实坦言,殿下若是想知,将狱丞召来一问便是,无需再与微臣多言,平白倒又屈辱微臣一回。”
嘶——他这是什么态度?
明明受伤的人是我,被推下水也是我,被摔在地上的人还是我,他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见他红光满面,如此宽大的衣袍都盖不住精干的身形,可见在他狱中并未吃到一丁点儿苦头,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同我叫板,我那个皇帝哥哥还真是偏心到家了。
与他过了这么几招,我也摸出了一点他的脾性,想他硬的不吃,便打算试试软的。
我再次拿出精湛的演技,手背撑住额头,手肘抵在桌面上,做出一副林妹妹头疼的模样,又用另一只捂住胸口,低声闷咳了几下。
“夫君有所不知,我自那日落水受惊,张太医说我气血两虚,如今已是神情恍惚,记忆更是混乱不已,许多事怕是,怕是……再也记不得了。”
说完为了增添节目效果,我还假惺惺地呜咽了两声。
“那便记不得吧。”刘起把茶杯递到我面前,语气中万分疼惜,面上却毫不改色,“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可旁人都说是夫君推我下水的,我若是记不起来,岂不是白白玷污了夫君的名声?”我从袖边溜出一只眼偷瞧他。
刘起神色镇定,宛如这脏水泼得是别人,惯有种事不关己的意思。
“那就只当微臣推的吧。”
话已至此,我也听出了刘起言语中的无奈,看来元霜落水这事的确与他无关。只是就凭他这态度,似乎是打算背上这口黑锅,摆烂到底。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怕我去求皇上治你的死罪?”
“殿下若是要治微臣的死罪,微臣必然出不了那大狱,如今更不会与殿下坐在同一间房里,围在同一处喝茶。”
刘起说出这句话时面上坚定异常,墨黑的瞳眸皎若星辰,看得我不由脸泛酡红,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宛如吃醉了酒一般。
也罢,也罢,男色乃世上毒酒也。
我仰面将刘起斟满的茶水一饮而尽,完事后啪嗒一声把杯底撞在桌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刘起,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字还被我卡在喉咙里,我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起摘下腰间的瑜玉,指尖捋过綦带,轻手将玉佩置于桌上。
玉——石之美者。
人们常在腰间佩戴玉饰用以自醒,崇尚如玉般的纯洁品质,这一点不论南北,尽皆如此。
《礼记·玉藻》中记:“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在我还没搞清刘起为什么要摘掉随身佩戴的玉时,他又褪下身上的皂罗袍,露出内里的素帛中衣。
“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止不住向后仰头,头上一枚金花钿掉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如落花误入春泥。
“长公主急召微臣前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为,为何?”
我竟开始说胡话,护住胸前起身想要去躲,只是裙摆过长,慌乱之下我又一脚踩滑,径直撞进刘起的怀里。
他的中衣袖口上绣着精美的锦绣云纹,一朵连着一朵,美不胜收,比天边真实的云彩还要动人。
他带着粗茧指腹掠过我的耳垂,我能闻到自他指缝间带出的一阵玉兰花香。
我靠在他怀里,就像是站在庭院中的那棵玉兰树下。
刘起缓缓凑到我耳边,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自然是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