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她只手遮天,但边境之事却仍需仰仗征战在外的丹阳王,而今,战事高捷,丹阳王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便,再无拖延下去的理由。
我嗅到了一丝暴风雨前的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后,怕是再无宁日。
我突地拉住南水,直问:“胡迁胡大人处,可有派人来传信?”
南水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拼命摇头,“未曾。”
我又问:“陛下呢?之前让你去打探的,陛下怎么样了?”
南水回道:“奴才按殿下吩咐,买通了式乾殿的宫人,听说是三日前已去了禁足。”
我道:“那好,快去备好车马,我这就进宫去求见陛下。”
“殿下!”
南水死死拽住我的袍袖,恳求道:“上次胡大人叮嘱过的,不让殿下去见陛下。”
我一把甩开南水的牵制,吼道:“顾不得这许多了,我若再晚一步,只待军报传回洛京,刘起便在劫难逃!”
是的,我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几日来,我一度浑浑噩噩的,从未如此清醒过。
从来只听说过北方的鸟儿去南方过冬的,还没有过南方的鸟儿要来北方过冬的先例。
刘起是南来的鸟儿,注定在不属于这里。
若再留在洛京,留在这洛京宫中,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必须尽快行动,在军报传回洛京之前,把刘起赶出洛京。
式乾殿内,我跪在御座之下,语重心长道:“陛下先前答应过臣的,如今臣也想清楚了,臣与驸马性情相背,属实是一段孽缘。”
“强扭的瓜不甜,臣想和离,望请陛下成全,臣感激不尽。”
说罢,我往地上重重一磕。
小皇帝坐在殿前的最高处,原先皇兄时常坐过的地方,他直挺着上半身,不解地问:“姑母,为何总是想要和离?”
“朕起先还以为姑母只是同朕说说而已,如此看来,是想动真格的了。朕不解,朕素来听闻姑母同姑丈的感情甚好,成婚这些年来,更是从未有过争执。”
“华灵姑母倒是同冯驸马时常争论,但却从未像姑母这般提出和离过。”
我道:“臣与华灵姐姐不同,华灵与冯昭育有一子,虽小吵不断,却从未动过别的心思。”
“臣与刘起,是受高祖文皇帝指婚,当时陛下尚在襁褓,未曾有知。”
“嫁于刘起,实非是我所愿,乃是圣命难为。”
“大婚当夜,我被他推入水中,侥幸留下一条性命,无奈皇兄偏袒于他,我亦毫无办法。”
“如今,他被关在徵音殿多日,太后娘娘虽未曾下旨,但臣早已料到他恐怕凶多吉少,臣不想再受其牵连,平白开罪了太后。”
小皇帝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拧眉看着跪在殿下的我。
“姑母,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朕不明白,姑母不是最看重姑丈的吗?”
我笑了笑,道:“是陛下尚小,还不懂人性,更不懂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
小皇帝站起身来,从御座之上走到我面前,急切道:“朕知道,此事皆是由朕所起,是朕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才连累了姑丈。”
“可前些天,母后才来看过朕,也已经答应朕不会再严惩姑丈,只是宗室那边多少要给个说法。”
“母后说再过些日子,等宗室里的那些老家伙都消了气,她必会让姑丈平安回去,定不会叫姑丈少了一根汗毛。”
我低垂着头,没有答话,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哄小孩儿的说辞罢了,只是晃儿能信,可我却不能。
亲生母子,有哪里来的隔夜之仇?
我不同,刘起更是不同。
宣光殿的太后早已权倾朝野,一个女人当家,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坐镇整个天下?
她不仅要提防百官,更要提防身边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
而最需要提防的,便是她的亲生儿子,未来大魏真正的主人,亦是与她夺权之人。
要怪就怪,晃儿聪慧,在刘起的指导之下开悟的太早,还没等她尝够权势带来的甜头,便不由分说地给了她当头一棒。
所以,她不可能轻易放过刘起。
放过刘起,就是再给她自己的种下恶果。
此前,胡迁三番五次说要帮我,如此这么些天过去了,竟也是渺无音讯,恐怕也是得了宣光殿的授意。
我木然道:“陛下所说,臣自然明了,太后仁爱,必不会为难刘起。”
“只是臣与他,毕竟夫妻一场,虽无感情,也有恩情。”
“请陛下看在刘起曾尽心教导过陛下的份上,网开一面,允臣与刘起和离。”
“请陛下信守诺言,保刘起一命,放他回南宋。”
只有离了洛京,只有离了大魏,只有离了我,他才能安然无恙,才能平安顺遂,才能一展宏图。
他是南来的鸟儿,是南边飘来的一朵云,是只会在南方夜空中闪耀的启明星。
他不属于我,更不属于大魏。
他本不应该待在这里。
我是困住他的牢笼,亦是束住他的镣铐。
他要回到南边去。
只要回到南宋,掩盖在大魏朝堂上空的阴云才不会将他吞没。
快走吧,刘起。
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