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紧紧束着手脚,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像是早已死去了一般。
他微睁双目,仰头望向阴沉的天空,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死寂,像是失去了光泽的潭水,也像是屋脊上失去了神采的脊兽。
一个狱丞匆匆赶来,手持牛皮长鞭,对着殿内高处躬身一敬,还来不及等到殿上的人发话,他便飞速扬起长鞭,朝刘起的后背用力挥去。
“啪——”
剧烈的响动震彻天际,无穷无尽的回声在偌大的洛京宫中盘旋不去。
“啪——”
又是一声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更响,如丧钟般在我脑中不断轰鸣。
一道尖锐的嘶鸣声在我耳中响起,异常狂烈,异常狰狞。
我再听不见这世间的任何声音,听不见皮鞭挥动的声音,听不见雪落下的声音,更听不见刘起流泪的声音。
我脑中突然回荡着无数次刘起的笑声,或大或小,或急或徐。
“从今日起,臣便是殿下的人,往后定当事事以殿下为重,为殿下鞍前马后。”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我都将把你放在心上,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启明此生也只盼能同玉兰好生过日子,除此,再无他求。”
……
我双膝一软,猛然滚在雪里,身后的识春拼了命地抓住我。
可我都顾不上,我彻底疯魔了似的,完全失去了理智,像是一条狂犬病发作了的野狗。
“启明,启明!”
“放开他,求求你们,放开他!求求了……”
我不停地嘶吼着,声嘶力竭,泪水如同地动山摇的海啸般将我整个淹没、冲垮、将我吞噬。
污秽的血渍,犹如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一道道漂浮在他的后背上,染红了他纯白的素衣,染红了他身下的那一片白雪。
他一声都没哼,死死咬住双唇,面色发白,嘴角泛红。
他紧紧盯着我,一眨不眨,如一头即将死去的困兽。
对不起,刘起,是我困住了你,亦是我害了你。
我才是为你布下的陷进,令你吃尽苦头,险些丧命的陷进。
数不清到底落下了多少鞭,狱丞也抽累了,喘着粗气换了个人来。
新来的狱丞照例又是一脚,正踢中他的腹部,一口炽热的鲜血从他嘴边喷涌而出,溅出的血渍尽数洒在他的衣襟上,似是染成了一幅鲜血绘成的画。
他被踢得面朝我的方向,我能将他后背上数道鞭痕看得一清二楚。
他素衣的衣领微微散开,露出里头溅了血的肌肉,一个个焦黄的小果从他的领口中滚出,朝着我慌慌张张、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
一颗一颗脆生生的小果落在雪里,沾上雪花的冰晶,晶莹剔透。
那是——建康的酸枇杷。
是只有建康才能采下的酸枇杷。
他乘着快马,迎着风雪,来去奔波数日,一刻也不敢怠慢,原只是为了回一趟建康,去摘下那最可口的酸枇杷。
只因我曾随口说了一句:时常觉得口中生津,光想吃些酸的。
只为了这一句。
他不畏千里风雪,不畏前路艰险,连日奔去建康,就只为了这一句。
我突地感到下腹处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碾碎,疼得我头脑发昏,浑身抽搐。
疼痛随着神经不断地蔓延至全身,侵入四肢百骸,我张嘴想嚎出来缓解一下,却发现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只得一声声干嚎,从喉咙底下扯出悲鸣,犹如一条濒死的狗。
下腹犹如被马车碾压过似的,剧烈的痛楚让我无法呼吸,冰冷的泪水被寒风裹着一滴滴全都落入我的嘴里。
我徒然地大张着嘴,绝望地看向刘起。
“玉……兰……”
他颤抖着喊出我的名字,声音细弱蚊蝇。
他趴在雪里,想往我的方向爬过来,可身后的狱丞还不等他挪动半步,便一脚踏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他闷哼一声,倒了下去,竭力仰起头,拼命地向我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我。
我咬牙,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
识春吓得连哭都没了声音,只敢死死抱着我的上半身,片刻都不肯松手。
身下忽地传出一阵暖流,温温的、热热的,像是南来的微风,将我轻轻笼罩。
久违的温暖逐渐蔓延而出,顺着大腿根一路流向积满残雪的冰凉大地。
一丝丝、一道道,蜿蜒而下,坠落无声。
我低头,看到身下溢出一片血红。
桃粉色的下裙被染成了骇人的深红色,惨白的鲜雪亦被染成赤红。
“孩……子……”
刘起奋力从喉间挤出两个字眼,紧盯着我的那双长眸中流下一条条绵长的泪痕。
“孩子,玉兰,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