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我,一脸淡定,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我平静道:“那又如何?一个肉团子,哪能看得出来像不像。”
赤梅忍了又忍,始终不敢发作,“殿下所言是信不过臣下的技艺了?”
我忙道:“怎么会信不过呢?只是你坐得远,未必看得清楚。”
赤梅道:“庐陵王是天生的上扬眼,眼尾狭长,眼形却不小,看上去英气十足,又因鼻梁高挺,而使面部立体,颌面流畅,下颌处虽瘦薄,却不尖细,因此更显风采正义。”
这夸人的话我也是听腻味了,扇扇手道:“够了够了,我知道他长得好看,倒也必不再夸,捡些重点的来说。”
赤梅又道:“可那孩子眼型圆润,鼻梁扁塌,下颌也有些微翘,莫说是和庐陵王有几分相像,简直是完全反着长了。”
我道:“你是不是有些太大惊小怪了?孩子长得不像父亲,那还不许人家长得像母亲?”
“再说了,那小谢氏不就长着张尖翘的小下巴吗?”
说到这里,我忽然后背一凉,终于惊觉出了什么。
不仅我,就连兰竹菊三人也回过味来。
金菊惊道:“我想起来了,那小夫人的鼻梁也不低。”
白兰沉声道:“大小夫人虽共用同一张脸,但究其根本,不论眼型还是眉峰都并不圆润。”
墨竹附和道:“没错,若赤梅兄弟所言属实,那小孩子确实只有下巴长得和母亲有几分相似。”
赤梅看出了我眼神中的震惊,却怎么也不敢开口说出来。
我想他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碍于我在,谁也不敢把话头挑明。
他们几个到底做过我的男宠,自是猜得透我心中所想,却猜不出我会如何去做。
有所顾忌,也是应当。
只是,一转而过这么些年,我与刘起早已错过许多。
此事,之于我,孰是孰非,其实并不重要。
而之于他,却是截然不同。
他是棋中人,亦是执棋人。
是与不是,又怎能轻易说得清楚。
从庐陵王府回来,我便进了房里躺下,一想起今日在刘起府中待了大半日也没见着姝婉,着实有些担心。
他虽是跟过刘起身边的老人,但入了那庐陵王府却是个实打实的新人
也不知道她在那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人寻着由头给她使袢子,或是变着法儿的给她立规矩。
她到底是跟着我从洛京到建康来的,只这一来,我心里焦灼,多少也是放她不下。
我和梅兰竹菊几个,在驿馆一住就是小半月,这期间倒是把建康城都翻了个底朝天。
但凡城中好吃好玩的,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哪家的酒肆有陈酿,哪家的菜馆出新品,他们几个摸得门儿清,比纯正的建康人还地道。
现如今,若要不说,只让梅兰竹菊们那么往街上一站,旁人还真分不出他们究竟是南人还是北人。
每每出街,也有那叫不上名号的大家小姐派人遣来书信,又是邀游又是宴请,还真把他们几个当成了南朝贵公子。
只是,梅兰竹菊们乐不思蜀,而我却坐立难安。
离开洛京后,先是悬瓠,再是建康,这一路来走走停停,早就耽误去了不少时日。
出发之前,我曾嘱咐过妙真,只说我闭关修行三月,旁人不得来扰。
如今,三月之期眼瞅就快到了,而我等一行人却始终被困在这一方驿馆里。
左等右等,日日在等,也日日等不到头。
这样下去,借兵之事,从何说起?
一阵夜雨过后,急温骤降,建康犹如一日入冬。
南人们也都翻出了袄裘,个个裹成了肉粽子。
我杵在窗边,看着屋外绵密的细雨从屋檐上落下,疾风速速,吹斜了雨幕,也吹弯了树腰。
冰凉的雨水积成片片水洼,来往行人,一脚深一脚浅,踩出步步涟漪。
一把泛黄的油纸伞倏然映入眼帘。
精致的伞柄握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伞沿低垂,遮住了来人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神情。
我蓦地,心下泛起丝丝忧虑。
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油然而生。
沉重的步伐踏过层层水洼,飞溅的水珠落在他的贴金履上,印出朵朵暗沉的水花。
行至身前,伞的边缘微微抬起,一双狭长的明眸悄然落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