焘宇坐在车里,不免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心内盘算。“泰民哥当然是不喜欢男人的”,他闭着眼,脑中混沌,“……想必是他演技太过出众的关系,使那人产生了错觉。”
他又问自己,“性别是否是可以流动的?人能不能就只是爱上一个人,而不问他是男是女?”
这问题单从嘴里面说出来,无论是语法还是语义,都实在令人感到好笑。
其实他从来不是那一类心思缜密的人,只喜欢浮光掠影地游戏人间,“可现在我是东熙了……我自顾自爱上了青马竹马的弟弟。”
表演班的老师让他们模仿大猩猩挠屁股,同初次见面的人拥抱亲吻,也试着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
他全都觉得新鲜。
“自尊心是最不重要的,如果你决定了成为一个演员。”老师的声音犹言在耳,“导演希望你成为那个人,至少那一刻,你就必须是那个人。”
他给自己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几乎是下定决心,“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究竟喜欢他什么?”
往往两个成年的人要卸下防备亲近起来,也都算一件难事。但他们俩是不同的,因为一开始就是双向的暗恋。这剧本上清清楚楚的安排令他和泰民的关系变得明确,也就不必再伤脑筋。
“我尽管喜欢他,却绝对不肯表露出一点儿心意来”,他朦胧中听见有个声音,“记住,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你不能爱的人。”
泰民拉开车门,惊醒了睡着了的焘宇,“哦?吵醒你了?”
“哦……”他还在愣神。
“回去的路上,你接着睡吧。”泰民沉着脸,面上仿佛并没有一点儿的倦意,焘宇问,“……你一晚上没有休息,能行吗?”
他勉强扯动嘴角笑笑,心事重重的样子,“白天我会找机会眯一会,放心”,他启动汽车,“经常锻炼身体的人总是体力要好一些。”
焘宇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只露出一颗小而圆的脑袋,黑色的头发柔软服帖地耷拉着,“泰民哥,你的肌肉真不是开玩笑哦”,边说,他试探着伸手摸了一摸。
那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肌肉紧实而有力,“哈,我想你睡得迷糊了,怎么倒胆子大起来了。”他这才觉得似乎有点儿太亲昵了,自己反而不好意思,忙缩回手去。
泰民忙道,“没什么,我一向觉得太严格的前后辈关系太刻板了些……就自在些好了。”
焘宇觉得这话实在受用,朦胧中想着,他这个人虽看着人高马大,说话做事仿佛很有气势的样子,其实是个再随和不过的人。
他被车里的暖气熏着,路途遥远,车身摇晃,不觉又懒洋洋地,眼皮打起架来。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车子停在海边,透过雾蒙蒙的车窗,可以看到远处的海面晨曦微露。
“已经是早晨了啊”,鸭蛋青的天色,温柔而忧郁地压在人的心上,泰民开门进来,他买了热咖啡递过来,“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焘宇接过咖啡,轻声道谢,“我睡得太死了”,他眯着眼睛,热咖啡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胸腔,身体立刻复苏过来,“大家想必都还没起来呢。”
“嗯”,泰民打开音乐,恰是电台在放一首乡村民谣,缓慢而动听的吉他声,男人的嗓音温厚深情。焘宇忽然认为这一刻非常得美满,胜过许多个漫长而无味的日子。
太阳的光芒越来越无法掩盖,就在那海天交汇的地方,一片晕染的橙红,迷离而难舍地纠缠,终于,红的上了天,蓝而深的海,依然沉重地留在原地。
“托你的福,”焘宇笑起来,眼睛眯成小月牙,“今天看到了绝美的日出。”
“这次多谢你了”,他没有转头看他,想必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平时很少这样麻烦别人的。”
“泰民哥,你给我一种感觉,就是总是活得过于认真严肃……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好。但一个人类的力量,毕竟还是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