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镜花斋内陷入死亡一般的沉默。
太上皇一眼又一眼地看向依旧安然而坐稳如老狗的太宗皇帝,吸气,再盯脸上有表情跟没表情差不多的琼真。
“好孙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琼真就是对自己这个皇帝祖父有再大怨气,也断然不会拿天下王气这样的大事开玩笑,没见太宗皇帝一直没出声反驳,那就代表孙女说的都是真的。
琼真抚摸玉石抹额,“那些提前取走宝藏和开掘金矿的人大概并不知道,就连他们自己都被高唐公主算计了。因为——”
她垂眸心底隐隐想发笑,但是考虑到太上皇祖父和皇帝叔叔的心情,硬是将笑意给憋回去了,她这时忽然有点理解高唐公主的恶趣味。
事关江山社稷和皇家生死存亡,淡定如当今也有些坐不稳了,急切地探出半个身子,“你快说,高唐公主究竟算计了什么?”
琼真看着曾经的太宗皇帝,心中感叹,狠还是高唐公主狠,或许她是有点恋爱脑,但一点不耽误人家搞事情,而且一搞就是彻底无解的大事情!
爱就爱了,九死不悔,哪怕明知对方与自己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但再是爱你,却也不曾忘记自己的责任,不曾辜负自己的初衷,不曾违背自己的真心和原则。
她笑着坦然赴死,却让活着的那个刻骨铭心,永生无法忘记!
这样敢爱敢恨,敢想敢做敢承担的奇女子正是我辈楷模!
太宗虽然闭着眼,却被玄孙女灼热的视线看得心头一阵发堵,他也是和琼真会面后,才真正解开深埋心底近五十年的谜,饶是他修行有成,得知真相的刹那,心中动荡和受到的冲击一点也不比儿子和孙子少。
太上皇瞪眼,没好气地对琼真说道,“你四叔问你话,你答他便是,看你曾祖父做甚?”
琼真伸手在抹额上轻轻一抹,九块薄可透光的青色玉片从抹额上脱落,化作九尊袖珍小青玉鼎炉自动悬浮于空中九个不同方位。
太上皇和当今看傻了眼,只当自己眼花,忍不住同时举袖擦眼,等他们放下衣袖一看,就见孙女/侄女单手捏诀从眉间逼出一滴心头血。
各处一方的玉鼎受到血光吸引,忽地自动聚集一处将那滴血团团围拢在中央,九尊鼎炉内同时迸发出一团耀眼的光芒,光芒中心处九樽小鼎合成为一尊紫气缭绕的大鼎。
鼎身四面三足,虽只是一个投影,却散发着古朴苍远的气息,一个极清润极散朗的男子声音在大鼎内悠悠叹息道:
“九州王气黯然收,华夏从此再无皇!”
余音袅袅中,光芒大盛,大鼎虚影散去,九枚玉片化作齑粉从半空洒落。
琼真的声音幽幽响起,“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是先哲荀子说过的话,襄助前朝开国的那位国师在将文王鼎融入九处矿脉后,以此告诫前朝初代君王后便飘然归隐,可惜当时无人参透话中玄机。”
损失了一滴心头血,琼真脸色苍白如纸,连声音都透露出几分虚弱。
蜉蝣子睁开眼,“好孩子,你歇一歇,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说。”
琼真点头,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蜉蝣子起身,在书斋内踱了几步后停下来,视线落在虚空,脸上神情似怅然又似释然。
“那位国师犹有后人在世,其后人收徒二人,均为女子,前后两次收徒时间间隔几十年,所以两名弟子虽师出同门却素昧平生,其中,大弟子是前朝高唐公主,小弟子是琼真生母。
前朝亡国后,高唐公主终于参透国师留下的玄机:朝代更迭,文王鼎融入矿脉后已经与地气连通,一旦矿脉被发掘开采,王气散入地气,也许祸遗一方,也许泽被苍生,却再不能为一家一姓所用。
一旦九州王气同时散尽,则地气生变,人间王朝难继,华夏从此不会有皇家也不会有
帝王。
高唐公主悟透玄机后并未告诉任何人真相,包括她的亲弟弟湘王和表姐洛氏,故此,高唐死后,金矿真正秘密天下惟有其师一人知晓。”
太上皇和当今听得脸木心麻,短短一个晚上,惊天大瓜一个接一个往脑门上砸,不是他们两父子心里脆弱,实在是一时之间承受得太多太重了。
蜉蝣子拍拍儿子的肩膀,走两步再摸摸孙子的脑袋,满脸的慈爱和心疼,他心虚啊,如果当年他能用爱感化高唐,也许,她下手不会如此之重。
她这是宁肯自家不做皇帝,也要拉端木家下水,干脆连君王博弈的棋盘都彻底掀翻!
蜉蝣子最后走到琼真身边,一视同仁地也摸了摸她的脑袋。
都以为高唐公主送出去的是宝藏,是金矿,殊不知,她真正送出去的是帝王梦碎空欢喜一场!
“国师后人得知大徒弟高唐公主香消玉殒,将金矿和文王鼎之秘告知幼徒甄臻,又将师门秘宝定天尺传给她后坐化。定天尺以秘法催动后能显示融鼎矿脉所在,矿脉每被掘出一处,定天尺便会断开一截,九节尽断意味着矿脉全出。
洛氏不知甄臻是表妹的同门,看中她美貌试图让她成为自己布在太子身边的一颗棋子,不想甄臻看透一切不愿入局,最终却被太子一腔真情所打动,与他成就好事有了孩子。
太子回京前甄臻卜算出他此行大凶,她自己和孩子也将受牵连,于是提前做了安排,将她所知的全部秘密以血脉封印之术封存在太子留给女儿的印章中,又将定天尺碎片制成玉石抹额藏在留给女儿的嫁妆里。”
甄臻用洛氏的真实身份和自己的死为女儿和哥哥一家争了一条生路,她在遗书里虽说出了女儿身世,却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认祖归宗。
身为人母,她虽然将孩子带来了世上,却不愿过多干涉她的人生选择,她和太子一致认为世间每个生灵,生来都该是自由的,有权按照自己的意志度过一生
太上皇、当今以为先太子留给琼真的是宝藏和策划当年谋反但始终不曾真正露面的叛党信息,故此琼真出现后,两父子纵然都对先太子怀有愧疚之情,但为君者的本能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用她为饵。
事实证明,这饵的确够份量,不但钓出了仙逝多年的太宗皇帝,更钓出一桩布局多年的惊天棋局。
两代皇帝于今晚承受了来自命运的暴击,承受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万语千言都不足描绘他们父子心情和感受。
太上皇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琼真这个孙女,他的语气终于充满了完全符合他年纪的沧桑。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一切都是源于高唐公主的算计?你为什么不肯一早将真相告诉朕?”
可惜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琼真的表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对亲祖父的怨愤和不甘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撩上一撩。
“我说了您会信吗?再说,结局早已注定,即便如今我全盘托出,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那你为什么又在今晚把真相揭开?”
就让秘密依旧是秘密不好么?虚假的繁荣也是繁荣,朕就贪恋这江山安稳社稷后继有人的美妙梦境,就宁愿老死在这美梦里不行么?
琼真抬眼,清澈的了然的,仿佛一眼可以照见所有虚假和空妄的冷泉。
“天下人都可醉,独帝王不可,您都沉浸在虚幻梦境里不愿醒,却教整个王朝和天下子民何去何从?是清醒地求生还是糊涂地死去,这个选择很难吗?”
太上皇狼狈地逃避了她带着淡淡嘲讽的视线。
她蓦然一笑,笑意莫名带着几分悲凉,“我只是个心眼很小很小的小女子,我眼里看不见江山社稷,只看得见爱恨情仇,我可以不姓端木,但我爹娘和舅舅一家的仇不能不报。说真的,我不恨高唐公主,我只恨自以为翻云覆雨的甄家老太君和她助纣为虐的儿女们
,我甘愿以身作饵,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自动暴露不轨图谋。”
太上皇不解至极,“听闻前朝国师师从仙人,精通五雷正法,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你母亲既然是他这一门的传人,只怕也习得一身真传,以你刚刚展示的那些手段,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灭甄家不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