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一生原本就很短暂,她却不惜以燃烧寿命和真元为代价也要找回被封存的前世记忆。
难怪她能在入道短短一年半之内就领悟了沧海阁的心法,并成功收复关山印,甚至借用关山印内封存的法力冲破封印。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应允昭烈太子将她从那个灵气枯竭的世界送回此间!
自己竟再一次打破了不再干预她历劫的承诺!
盯视着关山印上重重缠绕着的因果业力,玉京子扶额长叹。
“前世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琼真微微一愣,很奇怪他竟能问出这么肤浅的问题,“我总得知道自己是谁,这难道不重要吗?”
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一切,她不觉好笑起来,“自以为是的神明,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人生呢?你以为的仁慈只是你以为而已,是不是待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太久了,让你连正视别人的能力都失去了?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你不屑一顾的正是我孜孜以求的,而你所谓的慈悲在我正是刮骨钢刀啊!”
玉京子皱眉,不理解她的情绪为何如此激烈,“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安排,相比过去,现在和未来才是你最该把握住的!”
琼真冷笑,“因果因果,无因何来果?你的话着实可笑!老实告诉你,若你不曾先来试探我,我还未必有兴趣知道自己的过去!”
玉京子理亏郁结,张口欲辨已忘言,“你都想起来了?”
琼真似笑非笑,“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玉京子,请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是该想起来还是不该想起来?”
玉京子狼狈地逃开视线,这世上诚实对人或许并不难,难的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自己难道真的不希望她想起一切吗,或者说自己真的能接受她就此忘了自己吗?
琼真见他沉默着,不知是不能答还是不愿答,心中微微失望。
“到底是我不该想起还是你不该想起呢?玉京子,你不该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
琼真转身,强行咽下涌到喉间的一股腥甜气息。
玉京子目送她离去,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叫停她的脚步。
起先,她走得很慢,但十个呼吸后她的步子渐渐加快,越来越快,再无留恋。
京城渡口,蜉蝣子依旧坐在甲板上垂钓,黑灯瞎火的,也不知他老人家哪儿来的兴致?
琼真悄无声息地上了船,手上空无一物。
蜉蝣子撩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此一去,再无来归之日,你不带点什么?”
琼真走到他身边席地而坐,把头枕在他腿上,声音闷闷地说,“想带的带不走,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蜉蝣子感受到玄孙女的不快活,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舍不得了?”
琼真知道曾祖问的是什么,捂着胸口语气怅然,“如果没有心就好了,我听说上古花神一族会炼制一味奇丹曰陨丹,服之可断七情六欲,不知是真是假?”
蜉蝣子弹了弹她的额头,“你从哪里听来的瞎话,若世间果有此丹药,我辈哪里还需要修行?”
他不想和孙女继续这个让人伤心失意的话题,又问她,“和你祖父他们告别了吗?他们没送你点饯别礼?”
琼真端正坐好,从衣袖里摸出一包小表妹偷偷塞进去的鱼饵,撒了一把进水里。
“祖父和叔父这会子哪里顾得上我?京城里接下来可有得忙。”
蜉蝣子点头,“这不正中你下怀,你祖父和四叔都不傻,等他们回过神只怕就要找你算账了。”
琼真摸摸衣袖,垂眸看着荡漾着月色的水面波纹,装糊涂道,“算什么账?我爹的产业一开始就上交给祖父,暗卫也全部原地解散,就连琼真道长这个人也从道录司除名啦,还有什么可清算的!”
蜉蝣子哼笑出声,“坏丫头,还想糊弄你老祖宗我,用着我传你的沧海阁心法,以静水流深之术引动天下水脉冲击地脉,使王气从此再难重聚,难道端木家的先人后人不该和你算算这赔本的买卖?”
琼真手一抖,整包鱼饵掉落水中,“就知道瞒不过您老人家!”
蜉蝣子将鱼竿抖了几抖,“别以为就你知道的多,你以为我沧海阁上一代的上一代阁主是谁?”
琼真不假思索地说道,“不是睢阳长公主么?”
蜉蝣子一惊,“你怎么知道?”
琼真摊开双手,“直觉啊,灵光一闪的那种。”
蜉蝣子把鱼竿提起往旁边一扔,“嘿,你这灵光还挺会闪!来,来,来,跟曾祖好好说说,小丫头气性怎么就那么大,端木家以后做不成皇帝对你有什么好处?”
琼真捡起鱼竿,用竿子前段轻轻点了点水面,“师父,您都修道了,格局就不要那么小了吧,所谓王气乃天地间钟灵毓秀精华凝聚而成,是上天给予世间的恩泽,非一家一姓专人私有之物,与其独供一家,何如散去普济世人?”
蜉蝣子叹息,“你说得轻松,假若你父亲依旧是太子,假如你身为女子也能继承皇位,你还能放弃得如此干脆吗?”
琼真笑了起来,眼中荡漾着细碎的,温暖的光,“回到这里之前,我曾在异世生活过数十年,在那里,人生来平等而自由,再无尊卑贵贱之分,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在那里,没有皇帝和王室,人人都是国家的主人,生活得富足且安康。”
蜉蝣子怀疑道,“这岂非圣人说过的大同世界,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
琼真只是笑,“所以圣人才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