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是抵挡不住的洋洋笑意。
雨来了。
没一会就沙拉沙拉,淅沥淅沥。
雍沉一开始走在西河边,看着西河里的水泛起波澜,一点一个圈,一圈一个点,他立在桥头看了极久,才反应出那些水纹是细雨落在河水里的起伏模样。
为什么雨落在头上,却感觉不出来呢?
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有伞的慢慢执着伞彳亍独行,没伞的抱头鼠窜,躲避不及。
雍沉把书包里的伞揪出来,抖撑开,在蓝色雨伞下,他的脸也映出一抹冷调的蓝。
想起陈绪风,想起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衣,想起他虚弱的面颊上虚弱的笑。
想起他今天说的话。
当从陈绪风口中听见那实实在在的爱与喜欢时,雍沉一瞬间是惊得讲不出话的。
他不否认自己也有奇怪的感情,但他没有将这些隐秘的话语吐露而出的勇气。
他很烦躁,他在审视自己和木哲的关系。
假如,他们仅仅是相对于别人而言,比较要好的朋友,内心倒可能会轻松一点。
可是,当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会轻松吗?
木哲在葵花田里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出了“爱屋及乌”,倘若他是“屋”,蓝色是“乌”,那么,木哲说的是爱自己吗?是吗?
荒诞不经!
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头,石头轱辘轱辘滚了半天,跌进了河滩,“砰”的厉响,仿佛在哀嚎痛叫。
雍沉低垂着头,凝视手机,默了片刻 ,揣入兜里。
走了不知多久,雨下得越来越大,雨声滑荡在耳畔,雨水倾斜着伞檐而下,堕落在地。
头顶不时炸出一记雷,像天幕裂开一条偌大的口子,雨水从中泄出,倾盆倒下,密匝无边。
雍沉甩头,想甩去那些令人折磨的胡思乱想。
脚步加快,想早点回家去,洗个热水澡,蒙头大睡一番。
什么狗屁木哲,什么狗屁陈绪风,都去见鬼吧!
路过一巷子口,雍沉无意识瞥了一秒,如遭雷击。
巷子里有一棵一人抱早已老去的枣树,没有碧绿的枝叶,没有茂密的华盖,没有开花的机会,没有结果的可能。
老枣树从雍沉记事起就长在这里,数十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数十年的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数十年的苍老,数十年的死气。
老枣树未曾变过,未曾逃离这世间的折磨。
老枣树下伫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靠着墙,垂手而立,雨打在他身上,他也不管不顾,一味地望着巷子口,望着来来去去,形形色色的人。
目光在寻找,在等谁。
他等到了。
那个记忆深刻的水蓝色雨伞,漂浮于朦胧的水帘下,在这黯淡无光的灰色里是一抹醒目的颜色,令人惊喜。
木哲盯着那伞从自己眼前晃过,仿佛是十年前在坟山的光景,水蓝色伞下的人,捧着几株折掉的野桃花,像深海里无辜的气泡戚戚地离开。
雍沉看见巷子里的木哲,顿了顿,故意视若无睹。
家门仅仅几步之遥,他赌气地想着快点回家去。
手腕一疼,一瞬间雨伞跟着人一起被拽进了深巷。
伞下的雍沉看着淋得湿透的木哲,看着,看着,说不出话。
木哲紧紧握住雍沉的肩头,雨水砸在他脸上,顺着下颌滴落。
木哲说,语气缓和,“雍沉,对不起……我遇到一些事不能去学校,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刚刚拿回阁楼充电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找了我很久,我想着在你家门口等你回来。”
“雍沉,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晚上,我被人接走了。他们,他们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事……”
木哲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哽咽,眼睛里荡起许久不见的死气,眸仁发红,血丝密布。
木哲在哭,泪水被雨水一冲好像没有流下来过。
木哲说,“我父亲原来不是依法枪决,是被仇人活活折磨而死。”
雍沉见木哲这样,心脏狠狠一痛,所有想要质问的话都被堵塞了回去。
“我送你回去。”雍沉心如刀绞,把伞撑在木哲头顶。
“不。”
木哲的声调像幼儿园小孩子,可怜兮兮,他猛然抱住雍沉,把对方抵在老枣树上动弹不得。
雍沉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要稳住木哲的动静,怕他一发疯把自己撞死在老枣树上。
“不行,我不想走,我哪儿都不想去!我不想回木家,那根本不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你在哪我就跟着你在哪,雍沉,你抱着我啊,抱紧点……我冷。”
木哲抱紧雍沉,要勒死他一样,双手禁锢般将雍沉套在自己与老枣树之间。
雍沉听见身后枣树“嘎吱”了一声,深怕木哲把这死了的老枣树连根拔起,推拒对方湿漉漉的硬胸膛。
喝道,“牙儿!你别给老子抽疯,你以为你装疯卖傻这事就过去了?等后面老子才收拾你!”
“你想怎么收拾我?”木哲抬眸,定定地看雍沉。
雍沉有一种错觉,消失一天的木哲好像换了一个人,像幼稚小孩,又像流氓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