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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相隔的知乐院,裴锦瑶此刻却是辗转反侧。
婚宴那日江云影说漏嘴,将先前的暗中猜测串成线,挖出燕熙这么个大把柄,着实让裴锦瑶喜出望外。
不过这消息怎么用却是要斟酌的。
待字闺中的侯府千金,着实不宜在议亲的紧要关头卷入跟兄嫂的争执,少不得要找个合适的人去戳穿云娆。
而这个人……
裴锦瑶最先想到的就是嫡母范氏。
一则范氏对云娆不满,这是裴锦瑶真切看在眼里的,这事儿捅出去,范氏必定会拿来做些文章,好拿捏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媳。
再则薛氏等人未必能予她好处,范氏却实打实捏着她的婚嫁之事,若能以此讨得嫡母欢心,谈婚论嫁多少能顺遂一些。
裴锦瑶盘算着这些,蠢蠢欲动之下难免有些睡不着。
待琢磨定了,连前因后果和言辞都斟酌好,翌日晌午,趁着范氏午歇醒来后屋里空着没人、孙氏还没赶来伺候的间隙,裴锦瑶便将那日跟江云影的事情禀了上去。
她自然不会说暗中窥探惠荫堂的事,只将事情都推在江云影身上,再将先前白云岭的见闻细细说明。
范氏原本靠在软枕上,听着这些话,不自觉就坐直了身子。
燕熙跟江家过从甚密的事情,她先前确实打听到了,只是后来琐事缠身没顾上罢了。
如今裴锦瑶重新提起,她心中竟无端升起喜意,问道:“那江家二姑娘果真是这么说的?”
裴锦瑶自是颔首,“这还能有假?她当时在府里玩得高兴,嘴上没了把门的才泄露了这消息。”
“白云岭那回女儿看得真真切切,当时那座书楼里就只二嫂在,燕公子那样徘徊犹豫,还能是为什么?女儿怕二嫂不知避嫌,给咱们侯府招来非议,才让人去查问身份的。只是无凭无据,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空口说二嫂的不是,才拖到如今罢了。”
她说着话垂下头,很是无奈的模样。
范氏未料睡个午觉起来还能得到这样的消息,当即抚着她后背道:“这是你有涵养。我从前倒不知她还藏了这么些事,倒是不得不防。事儿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自有道理。”
说着,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目露赞许。
裴锦瑶松了口气,便起身告退出去。
范氏望着她轻快的步伐,眼底的蔑笑一闪而过。
周妈妈掀帘进来,正好瞧见这笑,心里大约有了数,一面伺候范氏起身,一面道:“三姑娘是怎么了,瞧着还挺高兴。”
“她也算肯花心思的,可惜托生错了肚子。不过这回也算是瞌睡了有人给递枕头,她倒给我送了个不错的消息。”
“看来是戳中夫人心坎儿了?”
范氏笑着,将裴锦瑶方才的话简要说给她听。
周妈妈是她的心腹,听完后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讨好夫人,想为自己挣个好前程呢。只不知消息是真是假,别最后没伤到那位,反而给夫人惹一身骚。”
“说的是呢。”范氏不自觉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压着裴砚,恨不得将这碍眼的庶子彻底赶出侯府,如今这情形,倒巴不得枕峦春馆那小两口闹起来,彼此生出嫌隙。
换在从前,范氏定会亲自去凑热闹。
可自打上回因绿溪的事吃瘪,范氏虽说还勉强能维持二夫人的体面,实则在老侯爷和太夫人跟前丢了不少脸,就连裴元曙都存了怨怒。
如今若贸然行事,万一出了岔子,怕真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样难得的把柄,范氏岂能坐视不理?
她坐在榻上,任由周妈妈按揉双鬓,半晌才道:“老大媳妇近来还是跟斗眼鸡似的爱挤兑她,那股气还没消呢吧。”
“可不么。大少夫人一向瞧不上她的身份,偏巧上次宫宴丢了份,可不得设法找回场子。”
“那倒正好儿。把这消息送给她,做事谨慎些,别叫人瞧出端倪来。”范氏吩咐。
冲喜进来的小官之女没有根基,之所以能在宫里露脸、在侯府硬气,都是因为有裴砚撑腰。可若裴砚得知护在身后的妻子心有所属,还跟旧人藕断丝连,凭他的冷傲脾气,哪会容忍?更不会如从前般强硬撑腰了。
薛氏那样聪明的人,定会乐见其成。
惠荫堂只管坐山观虎斗就是。
范氏这样想着,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
周妈妈心领神会,当即应了。
……
惠荫堂的人遮遮掩掩的传着消息,枕峦春馆里,云娆却是半点心思都不想浪费在婆母身上。
婚宴的热闹迅速散去,日子仍回归平常。
云娆照旧晨昏定省,在孙氏贴心做派的反衬下当着不太懂事爷不得婆母欢心的儿媳。平素除了跟明氏、秦氏和裴雪琼等人玩笑闲坐之外,剩下的功夫一半用来看年中时铺子送来的账本,一半拿来雕刻版画。
这日午后雕得脖子泛酸,正在窗边歇着喝茶呢,就见常妈妈急匆匆走了进来,喜形于色。
云娆眸色微紧,忙道:“来信儿了吗?”
“刚递过来的口信儿,少夫人刚刚生啦,是个大胖小子!足月产出来的,哭声都格外响亮。”常妈妈笑吟吟说着,引得绿溪和青霭她们也都喜滋滋的凑过来听好消息。
云娆这些天总记挂着苏春柔待产的事,好容易盼来这消息,忙道:“嫂嫂呢,她还好吗?”
“母子俩都好着呢!”
“阿弥陀佛!”屋里主仆几个齐齐念佛,云娆按捺不住喜悦,当即道:“我得回家去瞧瞧,绿溪跟我去惠荫堂。青霭把先前备好的东西取出来,待会跟我一道回家。”
说话间,提起裙角飞快出了院子。
到那边禀明情由,范氏倒是堆了点笑意出来,“那可真是喜事儿,是该贺喜的。”
她自打上回随手构陷绿溪不成,反被裴砚刺得在众人跟前颜面扫地,行事便收敛了许多。且那日老侯爷留裴元绍夫妇用饭,她当时虽觉诧异,过后却也回过味来——老侯爷回心转意,并非惦念父子之情,而是如今朝廷忙于调兵遣将,有意笼络能征善战的孩子罢了。
这般情形,范氏明面上哪好再去惹裴砚?
就连对云娆的态度都和气了些,听云娆说天色将晚,想在娘家住一晚时也没拒绝,还让周妈妈随了些礼带过去。
云娆得了允准,欣然出府。
因薛氏在顺利操持过裴玉琳的婚礼后气焰更盛,对她又有意针对打压,云娆懒得多去费唇舌,瞧着自家报信的马车就在府外,趁便坐了。
到得娘家,果真一团喜气。
她先去看望苏春柔,见她产后歇了半天气色有所好转,放心之余自是叮嘱她务必好生调养身体。
旁边的陪嫁大丫鬟听了,便自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少夫人怀孕时候调理得好,生的时候也松快些,产婆说没见过这么顺利的。瞧这样子,再歇一歇怕是都能下地了。”
“话虽这样说,还是得谨慎些,这时候身子虚弱,可不能落下毛病。”云娆听说过生孩子的艰难,瞧见素来康健的嫂嫂产后虚弱的模样,哪有不心疼的?
苏春柔虽仍疲累,却也笑了笑,“放心,母亲都叮嘱过的。你快去瞧瞧孩子。”
云娆应着,又去看大侄子。
刚出生的孩子有点皱巴,不像她从前见过的襁褓中的婴儿那样白嫩嫩的好看。但那样一个小而柔软的孩子放在面前,尤其这孩子还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侄儿,自是叫人心生喜爱。
云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脚丫,笑得眉眼弯弯。
是夜宿在西竹馆,翌日前晌仍陪着嫂嫂,直待用过晌午饭才动身回侯府。
难得出府一趟,云娆瞧天色尚早,便打算绕道去一趟富春堂。谁知行经一处巷子,原本平缓行驶的马车像是忽然被什么拦住,赶车的张叔“吁”的一声勒住缰绳,令车身骤然停住。
云娆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事情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