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会乱说的。”
裴砚颔首,“那天听你跟常妈妈念叨侄儿的满月宴,我是赶不上了。明日陪你回娘家一趟,之后我不在京城,你出门务必带着贺峻。”
他叮嘱得认真,云娆自是用心记下。
裴砚则在歇了会儿后纵马出府,踏着暮色赶往宁王魏铎的府邸。
自打四月里回京,他们其实一直在操练。
先前流民四起,岭南地处偏远,虽说乱民烧县衙的动静闹得挺大,当地的节度使倒还能压得住。青州那边的情势却颇为严峻,哪怕朝廷派了禁军过去,也没能镇住乱象。
承平帝一心要稳固东宫,先前都是选用太子推荐的将领,只可惜魏元载学识有余胆气不足,始终没能举荐出堪当大任的猛将。
这数月间,当地节度使如同空置,朝廷的兵马一波波派出去,非但没扼住乱象,那流民之乱也从青州逐渐蔓延到齐州、魏州等地,眼瞧着是要往京城过来。
承平帝在深宫里觉出危机,丝毫没了书画泼墨的雅兴,也不敢再强保太子,少不得动用宁王和裴砚等人。
宁王既承皇命,自须用心应对。
一面派人先行去打探,一面与兵部商议战事,既是想摸清先前几番作战的情形,也是想探探那位节度使究竟是何居心。
……
朝堂上为流民之乱忧心忡忡,寻常百姓家里却还算太平安稳。
哪怕因着乱象,有些岭南、青州等地的东西运不到京城,也让商户不敢前往远处做生意,对寻常官民而言,影响倒也不是太明显。
譬如江家。
除了在京郊为官的江伯宣因流寇而格外操心,江慎在京城里的小官职未受太多影响,仍如常点卯潇洒度日。徐氏铺子里的生意虽不及从前红火,却也有宽绰的银钱入账,能让儿孙优渥度日。
得知小夫妻俩要来娘家看望,便早早让人在照月轩安排了小宴。
——那地方虽不算宽敞,底下却挖了口深井,井盖留有圆孔,这时节凉气漫上来,再配上些冰块,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这头安排妥当,侯府的马车便已至门前。
云娆与裴砚先去拜见祖母,再去看望苏春柔和小侄儿江凇。
比起刚出生时皱巴巴红扑扑的样子,小家伙这会儿倒白净了不少,胖乎乎的身子裹在轻薄透气的小衣服里,一身奶味儿睡得正熟。
苏春柔则歇在榻上,正给孩子缝衣裳。
入伏之后暑热愈来愈浓,徐氏怕母子俩捂出痱子,每日都让人多买些冰放在苏春柔房里。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非但免了母子俩受暑热之苦,也让苏春柔歇息调养得极好,脸色红润而神清气爽。
云娆瞧她气色身子都无恙,自是欢喜。
苏春柔初为人母,气质比从前更添几分温柔,心思也都扑在孩子身上,与云娆说话的间隙里不时瞥向襁褓,唇边笑意就没停过。
姑嫂说体己话的间隙里,她还努嘴指了指外间,低声打趣云娆,“妹夫瞧着冷硬,对孩子倒像是挺有耐心。”
云娆抿唇笑着,不由望过去。
垂落的绣春纱帘隔开次间与卧房,因着质地极薄,其实外头的人影动静都颇为清晰。
孩子哄睡着后乳母暂时去了外头歇息,小丫鬟颇有眼色的退到不远处,此刻只剩裴砚蹲在摇床旁边。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长衫,玉冠锦靴衬得气度威仪,方才还被休沐在家的江慎猛夸武将风范。这会儿却静静蹲在那里,一只手探进襁褓,轻轻摩挲着婴儿柔软的肌肤,好半天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唯有唇边笑意愈来愈深。
苏春柔不由低笑道:“我瞧他是喜欢孩子的。你们什么时候有信儿啊?”
云娆被她打趣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嗔道:“别胡说了!”
“怎么就叫胡说了?”苏春柔可不认。
二月里云娆出阁冲喜时,她也曾满怀忧虑,怕云娆应付不来侯门的长辈妯娌,更怕沙场征伐的裴砚性情刚毅,不懂得疼人。直到前次夫妻俩回门,见裴砚待云娆还算体贴,才放心了不少。
如今裴砚蹲在那里逗弄孩子,如猛虎伏在娇儿之侧,不见狠厉,唯余温和。
年已廿六的男人,换在别家早就当爹了。裴砚守着个娇滴滴的妻子,难道就毫无触动?
苏春柔笑着捏了捏云娆的手。
云娆还不敢袒露她跟裴砚商量日后和离的事,瞧着裴砚那模样,倒是想起来了——
他既没打算做长久夫妻,今日陪她来娘家应是做给众人看看,免得她被人猜疑不得丈夫欢心,继而惹至亲忧心。不过他一番好意,她却不敢耽误事儿,出征在即的人必定有许多事要筹备,耽搁在这里终归不妥。
待看完苏春柔母子,她便以公事繁重为由请裴砚自去忙碌。
江伯宣不在家,裴砚与江慎父子几个确实也无话可说,便自赶去宁王府中,只说晚间来接云娆回府。
他离开后没多久,江家又来了客人。
——是沈骊英母女两个。
沈家与江家算是旧交,云娆与沈骊英自幼交好,时常上街同游、踏青赏花。
如今云娆嫁进侯府,沈骊英也出嫁在即,因出阁之宴在七月初四,小江凇的满月之宴在七月初八,沈家怕届时太忙,有意提前道贺瞧瞧孩子,得知今日云娆回娘家,便紧着赶了过来。
小姐妹难得重聚,自是万分欢喜。
徐氏备的小宴也派上了用场,在沈骊英母女探望过孩子后便请到照月轩中入席,并捧上甜酒。
这一入席,就消磨了整个后晌。
因沈骊英是要嫁到京城外,云娆日后与她相见的机会愈发少了,今日便似有说不完的话。且那甜酒酿得十分好喝,小姐妹俩慢叙闲聊之间,不自觉便喝了许多。
等晚饭后裴砚来接,就见云娆脸颊红扑扑的,连眼神都稍有点迷离。
徐氏怕女儿喝多了在裴砚跟前失态,迟疑着道:“瞧她这迷糊样子,是有点醉了。不如今晚就留在西竹馆,明儿再着人送回去吧?”
“无妨。”裴砚见惯了醉汉,云娆这点儿醉意可算小菜一碟,想着西竹馆不如枕峦春馆诸事齐备,仍将她扶上了马车。
贺峻驱车离开,徐氏站在府门前瞧着马车没入夜色,多少还是有点悬心。
云娆这会儿却没心思惦记别的。
今日与小姐妹团聚,固然离别令人伤怀,因沈骊英嫁的是早就相中的知根知底的人家,往后的处境不会坎坷,她其实很为好友高兴。加之苏春柔产后调养得极好,小侄儿又胖乎乎的十分可爱,这顿酒喝得可算畅怀。
此刻夜色褪去暑热,她脑袋里有点晕乎乎的,因着心绪极好,瞧向裴砚时都觉得这男人慈眉善目,不由浮起笑意。
裴砚看她傻笑,忍不住勾了勾唇。
“今儿是喝了多少?”他问。
“没喝多少吧。”云娆拿手比划,“母亲备了一二……三坛甜酒,都喝差不多了。”
裴砚差点被她惊着,“三坛?”
“还有骊英和沈夫人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喝的。”云娆笑眯眯望着他,在马车拐弯时身子微晃,趁势靠在裴砚肩头。
然后她就懒得挪动了,只是嘀咕道:“比起将军的酒量,我这点算不得什么。”
裴砚看她喝醉了身体泛软,怕路上磕着,便拿手臂将她兜在怀里,笑道:“那你加把劲,回头超过我。”
“我哪有那本事。”云娆笑嘻嘻的。
裴砚小心翼翼地揽着怀里的软玉温香,随口道:“今日在宁王府碰见燕熙,他说想随军出征,到沙场上历练。”
“唔,那也挺好的。”
云娆靠在他怀里,酒意上涌时有点犯困,脑袋迷糊间隐约猜到裴砚的意图,便仰头冲着他笑,“你也不必拿燕公子来试探,我跟他没什么。哪怕你这会儿把我送出侯府,也无需我去操心他的前程。”
“不过他是哥哥的好朋友,若能得偿所愿,也……”
她的声音渐而含糊,就那么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裴砚垂目,视线落在她修长的眼睫。
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也不至于计较云娆出阁前的旧事。
不过,看出她并未如旁人揣测的那般喜欢燕熙时,哪怕明知两人是终将和离的假夫妻,心里却还是涌起一股高兴的情绪。
他小心将睡着的人儿兜在怀里,借着外头灯笼洒进来的昏暗光线,视线从她的眼睫徐徐挪开,从细碎的鬓发到白嫩的耳垂,从酒后泛红的娇艳脸颊到柔嫩的朱唇。
睡梦里的她轻轻舔唇,不知是不是在回味果酒的甘甜。
裴砚的脑海里却仿佛被烙上了她舔唇的模样。
那样柔软的气息……
他瞧着怀里娇嫩的脸颊和朱唇,亦清晰感受到少女身上独有的娇软,脑袋里克制不住的涌出一些念头,怎么都压不下去。
唇舌无端干燥,他竟然……想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