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纹丝未动,她急切地扑上去,用力摇着他们的肩膀:“你们在做什么!聋了吗!”
他们还是不动,傅林声急的自己上手去拉门,可门重千斤,她拼尽全力也没有拉动一丝。
士兵赶来制止:“傅姑娘,不要违抗军令。”
兰舟送的香串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撞击着城门上的铁环,她慌张的眼神对上士兵眼里的漠然。聪明如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她甩开士兵的手,大步跨上城墙,石阶上的青苔使她几次差点滚落,她无力地跌倒在石阶上,感觉右腿疼痛无比。
傅林声强撑着爬起来,往事一幕幕浮现,她明白了穆春鹤为什么阻止苏昀中继续调查奸细的事情,明白了穆春鹤为什么每次都把事情揽在身上又不给出结果,明白了……她悲怆地发出一声怒喝:“穆春鹤!”
“关城门!城里还有没走的百姓!”
“穆春鹤!”
她声嘶力竭,但城墙上的人只动了动,没有下令。
大批大批的齐阳军马,就这样进入了城内,傅林声被关进她的房间里,痛哭不已。
是夜。
穆春鹤来到傅林声房内,两人相顾无言。
“你叛变了。”
“是。”
“所有的真心,都是演的吗?”
“是。”
傅林声狠狠地盯了一会儿他,苦涩地笑了,泪水浅浅划过,留下几道水痕。情绪交杂,她笑着扭过头,不再去看。
穆春鹤站在桌子另一边,环顾这个房间,想起之前无数相濡以沫的时光。从今往后,再无法回去。
出门前,傅林声没有看他一眼,但对他说了一句话:“穆春鹤,你跟陆秉鉴一样恶心。”
你跟陆秉鉴一样恶心。
这句话无疑是穆春鹤最痛恨的话。穆春鹤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他认为他一生的痛苦都来源陆秉鉴。
傅林声自然知道,偏偏这么说。
只有傅林声,才能如此准确地扎他的心。
穆春鹤没有大发雷霆,没有说一句重话,默默地替傅林声燃起安神香,退了出去。
也只有傅林声,他才没办法发火。
现在五人的心里都煎熬着,傅林声很快意识到,兰舟会带着陆景明苏昀中回到宁城,她的弟弟妹妹会有危险。
她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她苦恼之际,门口传来打斗声,她紧张地拔下簪子,躲在梳妆台下面。
“傅姑娘,你没事吧?”
“十一十六!”傅林声大喜过望,赶紧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十一解释:“出事后我们一路打了出来,藏在苏公府的密室。这几日我们四处留意,发现到处都是齐阳军,但苏公府和穆府很少,干脆先来救你,以防万一拿你当人质。”
“你放心,少爷很快就回来了。”十六宽慰她。
“就是因为他要回来了我才不放心,眼下打起来,根本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啊。”
十一也明白,无奈道:“我们先走吧,到了苏公府再……”
急促的撞钟声打断了三人对话,十一十六仗着轻功不错,十一先出去打探,十六保护傅林声。
不多一会儿,十一回来了:“不好!是少爷他们到城下了!”
“什么!”
五月的宁城暖洋洋的,树木郁郁葱葱,可惜苦楝凋谢了。
陆景明远远望见站在城墙上的人,带有一丝希望的心彻底碎了:“居然真的是你……”
他愤怒极了,要单枪匹马冲进去,幸好苏昀中及时赶到。兰舟心中五味杂陈,一路上想了很多,一句话也说不出。
“穆春鹤!”
城墙上的穆春鹤平淡地与齐阳将领交谈,目光触及陆景明时,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似在确认有没有受伤。
“穆春鹤你说话!你为什么叛国!为什么背叛我们!穆春鹤!”
卫子焉笑指城下的兵马:“哪来的蠢货。”
穆春鹤没理这句,询问:“卫将军,我的要求你们能做到吗?”
“当然,我已命人将令尊一家捆好,任你处置。以后,你们穆家依旧是整个桑楚乃至南漠最尊贵的,无人撼动。”
那就不枉费他今日所作所为。
见穆春鹤怡然自得地与卫子焉交谈,陆景明过于悲愤,喉咙作痒,用力压抑着,鲜红衬得他的牙齿极白,阴森森地咬住嘴唇,留下一道血印。
城门打开,大批大批的齐阳军涌出,阵型整齐划一,盔甲冰冷,杀气腾腾。
旌旗猎猎,桑楚军虽少,但个个傲然屹立,誓要夺回国土。
战鼓声起,雷霆万钧。重甲兵弓箭手依次排开,骑兵游弋在旁,卫子焉披阳坐于军旗之下,亲自上阵,穆春鹤在城墙上俯视这场战争。
阳光刺得眼睛疼,陆景明痛苦地闭眼,再度睁开时,目光如炬。传令兵的令旗挥动着,随着士兵们的呐喊,双方交战。
马蹄声混着战鼓,响如雷鸣,尚未赶到的傅林声心凉了半截。
“杀!”
红与青交织,从未目睹战争的兰舟心慌极了,手脚发麻。系统鼓励她不要怕,她几乎要哭出来:“我怕死啊!”
大刀劈断骏马的腿,残肢散落在尸体上;长□□破泛着寒光的盔甲,喊杀声震耳欲聋。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恐惧蔓延四肢百骸,傅林声惊恐地大喊:“穆春鹤!”
穆春鹤猛地回头,傅林声绝望地扑上来扇了他一巴掌:“你看清楚!那是你的兄弟啊!”
兄弟!
穆春鹤怔了怔,战场上厮杀的难舍难分,士兵的惨叫、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响一齐刺激着耳膜。
他幡然醒悟,转身要马赶往战场。
那腥红的漩涡中,有他的至亲好友。
战场中心,卫子焉和苏昀中正面交锋,两人你来我往,竟打得不分伯仲。
十一十六腾空而出,两面夹击踹下卫子焉;苏昀中被大批齐阳军淹没,他冷静挥剑,竭力杀敌。
而兰舟拼命追着苏昀中的背影,耳边风声呼啸,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苏昀中死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拼命地跑,怎么也追不上,感觉胸腔要烂掉了。
鸳鸯钺劈开一条血路,兰舟一心要到苏昀中身边去,寒光数刃,她急切地高呼:“苏昀中——”
苏昀中余光中看见她,黄绿色的裙摆好似秋天凄美的银杏,一半黄一半绿,孤寂地落了满地。
她身上是好闻的梅香,那是象征情谊的绿檀手串散发的香气。
苏昀中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被狠狠一推,倒地时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利剑刺穿了那片叶。
目光所及,皆染血色。
血花绽放在所有人的眼眸中,一步之遥的穆春鹤根本来不及拦,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刺穿了兰舟的身体。
完了。
一切戛然而止,他心里明白,一切都完了。
“兰舟!”“阿舟!”
失去意识的兰舟眉心微皱,似在委屈。委屈哥哥姐姐怎么才来,她好疼。
哥哥,你从前担心我,狠下心跳下高高的围墙,跌跌撞撞地在满是野狗的媪下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我,所以,我不生气。
那天,他害怕极了,还是跳下去,妹妹一定更害怕。哪怕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救妹妹。
他看见傅林声在哭喊,看见苏昀中扑过去接住了兰舟,颤抖地护住了她无力支撑的头,紧紧搂在怀里。
场景似乎定格在眼中,惨烈的一幕不断放大,他嘴巴微张,恐惧地想喊兰舟,想喊傅林声,想喊苏昀中,想喊陆景明,想喊弟弟妹妹,想喊他仅剩的亲人。
可他叛了国,害惨了百姓,害死了兰舟。
“怎么办啊……怎么办……”
兰舟的死在意料之外,穆春鹤六神无主,他明明想的很好。
只要齐阳国主帮助他杀了陆秉鉴,夺了陆家家产,他就可以带着傅林声好好过日子,让傅先生一起住过来,使他们再不用分离;只要杀了陆秉鉴,陆景明就可以一辈子都无忧无虑,让兰舟风风光光地从穆府嫁到苏公府,苏坤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可以,可以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一切都完了!
不远处,又是一批军队赶来,为首的正是接到消息的何寿维和老毛!桑楚军收到援军,士气大涨,硬生生将人多优势的齐阳军逼退。
卫子焉目瞪口呆,这和他想的轻轻松松占领宁城不一样啊……
“撤退!快撤退!”
一阵兵荒马乱——
兰舟倒地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多的画面。她想,这个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跑马灯。
如果是,那这应该就是她的人生回忆了吧。
她知道心脏被刺穿了,但一点也不疼,什么感觉也没有,轻飘飘的,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乌鸦,直至飞向天空。
她看到河流分股,出现一条路,旁边的石碑刻着黄泉二字。本能使她畏惧,可她无法躲避,只能张开翅膀往里飞去。
所掠过的地方都沾满细密的泪珠,一株通体火红的树愈长愈大,上面开满了冷冽的水银花……水银花被她的泪珠点燃,变得和从前家门上的锈一样红,裹满不知是雪还是霜的东西,活像一颗颗喜糖,滚进了河流,化作红雾消散。
她身体里的水银顺着泪珠流淌出来,浓稠缓慢,滋润着火树。于是树渐渐高过了山川河流,屹立在黄泉路的尽头,灰暗昏黄。
火树的枝桠无限伸展着,天空因此有了一个大窟窿,她围绕着树不停飞着,浑身沾满氤氲的红雾,连同水滴子一起在黄泉路上拖曳出一条血迹。
这时她终于意识到,那是她流下的血。
红色渲染了回忆,她听见一句撕心裂肺的大哭:“兰舟!”
谁的哭声?
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想些什么。
离去的故人,逝去的挚友,想来墓前已经草木青青,想一起去旅游的诺言,想没看成的演唱会,想没去成的世界尽头,想家门口的田埂上是不是又长出了新的婆婆纳,想乌鸦能不能把歌声传到天堂。
又或是想幼时的那首童谣——
“小桃树,黑乌鸦,爸爸妈妈不回家,旧门前,抽新芽,团团圆圆胖娃娃。”
感觉到喉咙的铁腥味,她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苏昀中的白袍。
她从未如此疲累,完全睁不开眼睛。
她不怨穆春鹤,她记得在她心脏骤停的那天,一向傲娇的穆春鹤哭得稀里哗啦,几人跪下磕头求菩萨不要收走她。
“我就你们这几个朋友了。”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兰舟,对不起妹妹。”
最后的最后,苏昀中贴了贴她的脸,带来难以平复的潮湿。
她感受到一阵颤抖,系统不断发出警告,提示任务失败,她也无力回应。
浑身都像灌满水银,重得她直往下坠,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感觉不到疼痛,耳朵还可以听,好多人在喊。
有十一十六,有宋檀唐默,有傅林声陆景明,有老毛穆春鹤,还有苏昀中。
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她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算啦,我不恨。这样难熬的日子可算结束了。
我就这样死去吧,魂归天际,再也不要经历生离死别。
这次,终于换我与你们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