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十几分钟,他们靠在一棵树上停下来。这里五棵树围出了一块空地,半径约有两三米,捕鸟绝佳之地。两人兴奋地在空地上支撑起竹筐,在如何支撑竹筐的问题上,两人有小小的争执,不过这些是小问题,最后姐姐都会尊重弟弟的意愿,她知道弟弟将来是做大事的人。
他们两个匍匐在一丛荒草后面,小手小脸冻得通红,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竹筐,仿佛要从竹筐中攫取出生命之源,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姐弟两人耳边一边安静,耳畔只响起莫名的声响,仿佛那是时间的流逝之声,不知什么时候,十岁的弟弟坚持不住了,寒冷强烈地侵蚀着他,他想闭上眼休息会儿。十五岁的姐姐狠狠地在弟弟的腿上掐了一下:“懒鬼,看鸟!”弟弟打了个激灵,想叫出声,但他没有叫出声,姐姐不知道他是没力气大叫还是不敢叫,但此时她无空去分辨这些了。
她看到一只灰色的小鸟正在迅速地啄雪,步子悠闲得令人生气,都在心里默念:该死的小鸟还不快点,小鸟当然听不懂他们的心声,依然继续慢慢踱步,姐弟俩屏住呼吸,等待着它一步一步走向竹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小鸟终于踱到了竹筐的边沿,弟弟兴奋地狠狠晃了下手中的绳子,那只倒霉的小鸟被罩在了竹筐下,绝望地扑腾着翅膀,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在声音传入姐弟俩的耳膜中,宛如天簌之音。
姐弟两个兴奋地朝那只小鸟奔去,不一会便跑到竹筐前,两人经过短暂协商,由姐姐负责完成最后一步——将手伸进竹筐去抓鸟。
姐姐单膝着地,一只手急速插进竹框缝隙,突然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声音传来,但现在什么都无法让她分神,她必须要抓住这只鸟,谁也无法阻止她抓这只鸟。
一个巨大的撞击声传来,就在身后,就在弟弟刚才蹲着的方位,不祥的预感传遍姐姐全身,她下意识地跳开、回头,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一个真奔自己面门而来的木棒,隐隐看到弟弟俯趴在雪地上,身下一大片红色,接近着,便听到自己头骨碎裂之声,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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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5月20日夜,曹平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清晰地记得弟弟俯趴在雪地上的画面,经过时间的发酵,那幅画面比十年前更渐清晰,洁白的雪地,鲜艳的血色,乌黑的短发,在她脑海中印成一幅对比度过去强烈的画面。
她一次次地在梦中看到那幅画面,又一次次地警告自己:对于无力改变的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忘记它;对于可以改变的事,必须全身心去投入。她望了望窗外,日头已落,只有一点微弱的余光在空气中浮现,眼下她有一件可以改变历史的大事要去做。
她跳下床,打开窄小的衣柜,取出一套黑色制服-----中央政府教育部统一颁发的学生制服,黑色的立领装,黑色的直筒西裤,穿好这身衣服后,随便扎起一个马尾,取过一顶黑色学生帽,小小的帽子前檐,小小的帽顶,现在看起来,她便是一个稍显清秀的普通男性大学生了,她相信以这身打扮亮相,即使是她旅馆的员工,也不会认出她来。
从柜子的最低下,取过一根木棒,足有手臂粗,一头圆,一头尖,看起来,像小时候用过的铅笔,只是比铅笑大了很多号。下楼,来到电车站台,站台上人挺多,她知道,大多数人到玄武湖就会下车,而她要去的地方要比玄武湖站远两个站点。
不一会儿,电车来了,曹平轻盈地跳上车,找了个角落站着,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知道没有行人能看得出她心中的兴奋——这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但依然还是兴奋,恰如她每一次走进教派总坛,瞻仰无生老母的圣像,都会心脏狂跳,不能自已,她相信,这或许就是从血脉里带来的信仰。
无论是执行任务,还是瞻仰圣像,她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感觉父亲与她同在,父亲在指引着她,甚至能感受到父亲的气息。但其实她知道,父亲生前就不希望她加入教派,理由就是她是女孩,父亲的这个想法曾经让她懊恼不已,但此时此刻不同了,父亲赞同她支持她加入教派,她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