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黄昏,夕阳挤进窗缝掉进屋来,纷纷落在桌上、地上,女子的发髻上、衣摆上,这些金黄印得屋里亮堂堂的,显得格外宁静温和。
“盘州?”卞持盈伸手接住落在桌上的那道光,眼眸一眯,眼底精光乍泄:“你们可曾听说过盘州有哪位?”
迟月摇头:“盘州偏僻,鲜少被人提及。”
卞持盈侧目看向朝玉,见她蹙着眉心,挑眉问:“怎么?你这是想起了什么?”
“盘州应该是有谁的。”朝玉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卞持盈耐心等她的下半句。
朝玉目光缓缓往上,最后虚虚落在横梁,她努力回想:“应该是位有名有姓的人,但是不怎么被人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被平白无故提起。”
迟月看了一眼皇后,轻咳了一声:“你想不起来了?”
朝玉回过神来,看向卞持盈,面露惭愧:“我只能记起这些。”
“不妨事。”卞持盈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和阿秋二人交锋的事,你做得很好,至于盘州一事急不得,总之她们二人已落入网中,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娘!”走廊里响起宝淳清脆带笑的声音。
卞持盈转头看向门口,她的眉目被光影柔软勾勒,往日肃杀不再,清透的琥珀眸珠也变得温和。
宝淳牵着一位女童跑进了屋来,她先是喘着粗气拨了拨乱糟糟的额发,接着一把搂过那女童,回头对着卞持盈,高高翘起嘴角:“娘,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万可儿!”
卞持盈看向女儿最好的朋友。
万可儿看上去五六岁模样,她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粗布衣裳,上边儿还打着补丁,跟宝淳一样,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不过和宝淳秀丽乌黑的头发不一样,她的头发枯黄干燥,一瞧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她肤色微黄,露出来的脸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皲裂,这是常年被蜀地的风吹着的模样,昭示着这是蜀地的孩子。
不过她的眼睛很特别。眉眼微微上挑,眸珠乌黑灵动,眼尾带着两分英气和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敏锐,以及混杂其中的狡黠和坚毅。
“崔夫人好。”万可儿往前一步,大大方方接受着卞持盈不动声色的打量,不卑不亢,她抬头看着对方,笑得坦然。
她的坦然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正正的坦然,一点不局促,一点不腼腆。
“娘。”宝淳也上前一步,站在万可儿身旁,她紧紧牵着好朋友的手,望着母亲,鼓起勇气道:“可儿娘死了,爹也一点不喜欢她,她一个人很可怜,我想带着她跟我们一起,一起回长安,好吗?”
卞持盈讶异,她低头看着女儿的眼睛,意味深长问:“你真想好了?可儿愿意跟着你吗?”
“我愿意。”万可儿转头看着宝淳,咧嘴一笑:“我喜欢桃桃。”
“崔夫人。”她又回正头,看着卞持盈正色道:“您可以考虑一下带着我,我勤快得很,眼里有活,不是偷奸耍滑的人。”
卞持盈颔首:“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要回去砍猪草了。”万可儿抱了一下宝淳,摸摸她的脸:“下次再来找你耍。”
接着她面向卞持盈,弯腰点头:“崔夫人,我先回去了,再见。”
卞持盈朝她颔首微笑:“再见。”
万可儿前脚离开,卞持盈便向迟月递了个眼色。
迟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悄无声息离开了屋子。
“娘。”宝淳坐了下来,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她绷着小脸看着卞持盈:“宝淳想要带着万可儿一起回长安,想要她在宫里陪着宝淳,也想要她和宝淳一样听娴姐姐讲课认字明理。”
卞持盈坐在她对面,问她:“你可想好了,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她的脾气秉性你只知皮毛,万一将来你又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宝淳鼓起腮帮:“将来事将来议,宝淳只知道,宝淳现在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宝淳。”
“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
宝淳歪着头:“等回长安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卞持盈笑,她伸手揉了揉女儿的额发:“真想好了?”
宝淳缓缓点头,小脸很是严肃:“想好了。”
年幼的宝淳公主不会想到,这个孩童时的玩伴,会一路陪着她走过数程风雨,见证她的天下,见证她的千秋伟业。
第二日下起了雨,寒意直往骨子里钻,冷得人都不愿意动弹。
屋子里烧着炭火,煮着茶。卞持盈披着袄子坐在炉子旁,炉子边上还烤着栗子和番薯。满室茶香中,夹杂着栗子和番薯的清甜。
女子纤细的指尖翻过书页,烛火在她指尖落下阴影。
蜀州的天儿,一下雨天就暗得厉害,其实白日不必点烛火,一般视物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要看书写字的话,还是得点一盏,不然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