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被杀一案尘埃落定,犯人将于午时三刻问斩。
消息一出,群情激愤,法场被围的水泄不通,伴随着许多人呼喊怒骂,头戴枷锁的师砚芝被推到断头台前跪下。
今日是个好天气,烈阳高照,热风缭绕,她额上布满细汗,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眼睛被刺到时,心也如同槁木。
以前听说,很多人死前会写遗书。
于是她想,如果她写一封遗书,该是什么内容?
忆及此生,尽是苦楚。
无从下笔。
当然了,她也不会写字。
等死的过程是煎熬的,往事不受控制地翻涌在脑海,她就在一声声‘去死’、‘活该’中,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若要洞悉后事,必得追叙前情。
若要追叙前情,时间就得倒回十五年前,一个沸雪茫茫的隆冬夜。
这夜,她在鬼市忏魂街乞讨。
鬼市,是繁华昱京的背面,地如其名,整条街都弥漫着阴森的气息。
她浑身冻僵,气游若丝,将要成为路边一把冻死骨。
但命不该绝,她遇上一个女人,被救下来。
她的经历证明了一件事,有时候上天饶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死的更加惨烈。
那个女人是路过,腰系玉佩,背负长剑。
非富即贵。
一如许多戏文里的烂俗情节,她三拜九叩,承诺会报答救命之恩。
女人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问诊,医师口中‘望闻问切’中的望。
她被女人抱回昱京千影阁。
那个怀抱太温暖。
鬼市里那么多孤儿,没人像她这么被抱过。
她将此视为一种新生、一种馈赠。
入阁之后,她睡过钉床,食过剧毒,经过千锤百炼,才有了一身常人难及的武功。
意料之中,千影阁大比中,她拿下第一影卫的名号。
阁主为她高兴,前一晚给她做菜吃,第二日就将她献给长公主。
大胤不安稳,长公主的夺位之心人人皆知。
公主府白天要接待幕僚,晚上还要迎接刺客,实在乏力。
而师砚芝的到来,为长公主大大减负。
进公主府刺杀的人,全都横着出去了。
她以为这样能让阁主高兴,甚至将长公主赏赐的宝贝全都攒起来,某日告假回千影阁,全部送了阁主。
可阁主并不欢喜,反而罚她跪在刑房,皮鞭沾了盐水,在她后背抽了三十下。
阁主说,“影卫只能为主人而活,影卫不是人,你懂不懂?”
她不懂,但她说:“懂。”
回府之后,长公主发现她受伤,亲自为她上药,端详她很久,叹息道:“你们阁主真是狠心。”
那时不知世故,一头陷入虚假的温情之中,将心托付。
直至长公主弄权失败,离京前夜,将她转送摄政王。
被送入摄政王府的那晚,她固执地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跪了一夜,想了许多事情。
第二日,她在摄政王殿下的寝房外跪拜。
一个时辰之后,摄政王殿下出来,长发长袍,蹲身与她平视,冷漠狭长的眼睛里仿佛藏着细碎流光。
殿下问她:“昨夜为何不来见我?”
她实话实说:“昨夜属下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不敢见主人。”
摄政王殿下挑起细眉,那张脸几乎摄人心魂,她将手掌覆在师砚芝心房的位置,笑着说:“影卫也有心啊?”
师砚芝怔愣,不知该如何回应,有些无措。
摄政王殿下再次笑出声,像对待宠物那样,揉乱她的头发,“从今以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现在听本王的命令,回你的房间去睡一觉,晚上再来见我。”
她再不敢想下去,咬牙强撑着才没掉泪。
在千影阁受训时,阁主说过,影卫的宿命就是为主人献命。
哪怕主人手刃影卫,影卫做了鬼也不能记恨。
所以成为影卫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能将自己当人。
她不清楚什么时候将自己当成人了,有了人的情感。
又或者是她入阁太晚,没能清洗掉为人的尊严。
三日前,摄政王殿下深夜传唤,给她喝了一碗参汤,并吩咐她去御史府。
她尝出参汤里的烈性丹药,却什么也没说。
就像殿下只吩咐她去御史府,却没说去做什么。
但她是影卫,只需照做,不必多问。
当她进入御史书房,看到血泊中的尸体时,心中隐约有了预感。
很快,药效发作,她失力倒地,丹田内力像是被抽出去,浑身剧痛起来。
她运气调息,毫无作用,只能清醒地感受着身体里某一部分的流失。
那一瞬间,一切清晰明了。
十五年前大胤与卫国交战,以两败俱伤作为结局,圣上死于班师回朝的路上,国内势力蠢蠢欲动,内乱频发。
摄政王殿下扶持皇女登基,稳住朝局。
当时皇女不过十岁,政事由摄政王把持。
十年过去,昔日柔弱皇女早已羽翼丰满,成为不怒自威的圣上。
摄政王留名失权。
御史查贪墨案,查到摄政王头上。
若不取其性命,岂非是给圣上一个发作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