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知道,女孩正在一天天忘却他。
她就像是悬崖边,死死抓着藤蔓的求生者。
眼睁睁看着藤蔓纤维一点一点断裂,除了死死抓住之外,毫无办法。
艾玛见她好像是想开了一般,不再整天追在祁洛身后了,曾经试探地问她,关于内部调岗的事情,是不是还有这个打算。
好在她没有忘记这件事,想了一会儿,慢吞吞问:
“青山市,有适合我的岗位吗?”
艾玛惊讶:
“有倒是有……那边的公务员岗常年招不满,没有人愿意往那里去的。难道你想去?”
“嗯。”
“你好不容易走出那个地方的,真的要回去吗?你确定?”
“嗯。”
“你……”
“艾玛姐。”林星抬头,目光沉静,“我选择那里,有三个原因。第一,是想趁……趁还有机会,多逛一逛曾经和祁洛去过的地方。第二,是想为那片不被祝福、不被重视的土地做点什么。第三……是想走得远远的。除了想让我自己体面一些之外,也是想让艾玛姐不会夹在中间为难。”
“为难……什么?”
她轻声说:
“斯特菈,是你的女儿吧。祁洛跟我说过,他们开春就订婚,近在眼前了,不是吗?”
那天在游乐园,她就看到了。
那辆来接斯特菈的悬浮车,是艾玛的。
艾玛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不该再出现在她的准女婿面前的。
她早该想清楚的。
艾玛沉默许久,才说:
“一年半之后,是三年一次的公务员内部招聘考试。”
林星再次向她深鞠一躬:
“谢谢艾玛姐。”
……
几个月之后,祁洛无意中问了莱茵,和林星的进展如何。
莱茵沉默了许久,红着眼眶说:
“祁哥,我可能,做了一件错事。”
祁洛问他,他却再也不肯说了。
莱茵变了很多。
从前走到哪里都呼朋引伴的莱茵,不知何时变得独来独往起来。
他疏远了过去的那些兄弟,埋头于学习和训练。
有空的时候,会跑到林星的廉租房楼下,但不敢下车,只是远远看着。
他也想过,找到林星解释,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将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告诉朋友,是他不对。
可对他说谎,难道她就做对了吗?
她发什么脾气呢?
几乎是立刻,莱茵就意识到,她其实没有发脾气。
她甚至连他的好友都没有删,他试着发消息过去再撤回,没有红色感叹号。
看不到朋友圈——权限还是仅聊天。
而莱茵——
无论他发什么朋友圈,她都不和他互动。
就好像,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人。
他悲哀地想起跨年那天,在她摔出电梯后,他急急忙忙要去扶,却被她推开了。
冥冥中,好像有一扇曾经对他敞开一条小缝的门,在此时严丝合缝地闭紧,上锁,好像永不会再开。
林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身后的朋友们还在奚落: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那谁吗?”
“快看看,是不是祁少校也在这?”
“闭嘴!”莱茵扭头怒吼,无视了噤若寒蝉的狐朋狗友们,又转过来,绕到林星面前,小心翼翼地捂住她的耳朵,“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他们说的都是胡话,你不要听,林星,林星……你别……”
别哭啊。
林星被寒风刮得泛红的脸上,鼻尖通红,眼神没有焦距,又是那副熟悉的、放空一切的自我保护模式。
“林星……你别这样,你看看我,说句话,别不理我……”
莱茵心里没底,小声哄劝,手底触到她冰凉耳垂,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林星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睁开眼,抬手拂开莱茵捂住她耳朵的双手,一言不发地绕过他离开了。
她一句话也不想对他说。
林星和莱茵的缘分,始于电梯,也终结于电梯。
就像她与祁洛的缘分,始于冬季,亦死于冬季。
……
自从察觉到莱茵的反常后,祁洛反倒对林星多了点好奇。
他浅浅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战后清点部,包括作战指挥部的同事们,对她的评价开始慢慢转变。
原本因为她“不知恬耻”的倒追行为,对她嗤之以鼻的同事们,渐渐开始发现,林星这个人做事有条理又靠谱,学东西也快,为人和善,从来不和人吵架,但是也不会做个任人欺负的老好人,该拒绝的事情,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如果她不倒追祁洛,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十佳同事。
更何况她的小蛋糕超级无敌好吃。
于是她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部下口中了。
不过无论他们谈论的是什么内容,到最后总要叹一句:
“可惜人家喜欢的是祁少校,咱们没机会了。”
祁洛对此不予置评。
看来,莱茵没有将人追到手,她还没有死心。
但不再纠缠自己了。
这是好事。
春去秋来,二人之间因为工作,依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交集。
可她看向他的目光,渐渐沉静如水。
他本以为生日那天的闹剧不会再上演,可没想到,当他从生日宴回来时,第二次看到林星端着蛋糕出现在他家门口。
祁洛面色冷硬地站在那里,想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把她丢出去。
他想,二人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她说,那身蓝色裙子是她最喜欢,也是最贵的一身。
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没有穿,毕竟真的好看。
——不,应该说,从那天之后,就没见她穿过了。
她如果还有一些自尊心,就不该再出现在他家门口的。
祁洛一步一步走近,林星端着蛋糕,抬头看着他,看着他与她擦肩而过。
“祁洛。”
她开口叫住他。
祁洛停下脚步。
他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林星匆匆走到他面前,把蛋糕举起:
“我们以前每年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祁洛,今年也一起过,好不好?”
祁洛低头看着她,这是许久都没有过的、认真的审视。
她看着他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杂质,是纯粹的期待。
但那不是看向他的眼神。
是看向“少年祁洛”的眼神。
祁洛冷哼一声,拔腿就走,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跟得他烦了,转身斥道:
“你想和谁一起庆祝生日?是我,还是你的祁洛!?”
林星恍惚地看着他,脸上又出现了与那日一样的神情——从二十八层落荒而逃的神情。
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不认识的怪物。
林星的手慢慢放下,把蛋糕捧在怀里,轻声说:
“对不起。”
对不起,她知道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
她已经在尽力避免和他见面了。
在调岗申请通过之后,她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碍他的眼了。
可她还是想和他一起过生日。
——十四岁的祁洛,曾经在和她一起庆祝生日时,无意间透露过,他不喜欢过生日。
他不可能告诉林星,他是个卑劣的私生子,也不可能向她剖白,他是如何不被父母期待出生。
——但是林星敏锐察觉了他的沮丧。
她吹灭蜡烛后,牵着祁洛的手说: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以后我的生日挪到和你同一天,咱们热热闹闹的,一起过。
“这样,你就能不那么难过了。”
祁洛,以后每一年的生日,咱们都一起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