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抬头确认自己身处何方时,才发现这里莫名熟悉。
他循着稀薄记忆往前走,走着走着,林星缓过神来,抬头四顾:
“这里……”
“嗯。”
祁洛走进筒子楼,往上爬五层,就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
租这套房子的时候,林星说过喜欢高处,阳光充足,为了太阳,她可以每天多爬几层楼梯。
——贫民窟的房子,房间距很窄,冬天五楼以下每天只能照到一小时阳光。
林星去首都前,把房子退了,后来又被房东租了出去。
前几天,他买包子时,特意回来一趟,用一年的租金把租客打发走,直接把它买下了。
当他从房东那里接过钥匙,忐忑不安地打开出租屋的房门时,看到屋内前任租客留下的景象,几乎暴怒。
客厅里林星没带走的炉桌,换了块新桌布,上头还沾了黏糊糊的饭粒。
墙上是小孩子乱涂乱画的涂鸦,他曾经和林星一起铺设的墙纸,被划得面目全非。
那张他们曾经相拥而眠了好几年的床则被换了床具,脏兮兮的毯子草草垫在木床板上充当床单,上面还撒了不少饼干屑。
厨房的灶台积了不知多久的油渍,瓶瓶罐罐凌乱地堆放在一起,一些调料的瓶子外侧油腻腻的,通风管道也生了灰。
总之,这间房一点也看不出原来他们两个居住的模样了。
祁洛压下烦躁心情,淘了很久才找到一模一样的桌布换上,重新铺了同款墙纸,买了和当年一个款式的床具,一点一点铲掉地板上的污渍,又花了一个下午把包括厨房在内的全屋都打扫了一遍,买了新的调料和调料架,将它们归置得整整齐齐。
他知道林星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家装扮成过去记忆里的样子。
他希望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不变的东西。
……
如今外头暴雨倾盆,还有军队在搜捕。
祁洛刚刚游了很远,又抱着她爬了五层楼,此时胸口起伏得厉害,但手依然很稳——他右手托着林星膝弯,让手臂和她环着他脖子的双手支撑着她的重量,左手去裤兜里找钥匙,拧开大门。
随着门扉敞开,当林星看到屋内陈设时,一时间呆住了。
以为时光回溯。
祁洛关了门,将她放在沙发上,去衣柜里翻找,拿出毛毯和换洗衣物递给她:
“去洗澡,把自己擦干。”
林星慢吞吞从沙发上吃力坐起,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想问发生了什么,政府军为什么觉得她身上有虫母,但感觉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
不尽快把身上弄干,这些雨水要不了一个小时,就会把她腐蚀得千疮百孔。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看向祁洛,他在水里睁着眼睛游了很久,也不知道污染有没有损伤到他的眼角膜……仔细一看,他眼睛是有点红的。
脑子一抽,林星开口就问:
“一起洗吗?”
原本背对着她,准备进厨房烧热水的祁洛,背脊僵住了。
他喉结克制地滚动了几下,闷声道:
“你先洗。”
“至少先把你的眼睛处理一下吧。感染了就不好了。”
林星说着去牵他的手,祁洛没有避让,顺从地被她牵进了浴室。
这间浴室,他们也很熟悉了。
林星怕水,但喜欢泡澡。
可浴室就那么大一点儿,装了个莲蓬头就装不下浴缸了,更何况还挤了个马桶和洗手台,洗手台下面还逼仄地塞了个小型洗衣机。
就算塞得下,以他们当时的预算也买不起。
当年为了实现她的愿望,祁洛去跟人买了杉木板和工具箱,回来自己琢磨着打了个木浴桶,牢固又规整,林星小小一只,挤进去坐着倒也宽敞。
贫穷从来不是过得不好的借口。
懒惰才是。
她第一次泡完澡出来,便扑到祁洛怀里使劲夸夸,眼睛亮晶晶的:
“简洛,简洛,你怎么这么好呀!你好万能,什么都会!好厉害!”
温香软玉在怀,还散发着沐浴露的甜香。
他心里已经飞满了软绵绵的粉色泡泡,但面上不显,只酷酷地说了句:
“你喜欢就好。”
“喜欢,不过最喜欢你!”
林星的喜爱热烈张扬,不加掩饰,能叫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被她爱的人尤其明显。
这句话一出,当时功力尚浅的祁洛迅速红了脸,本人还没意识到,勉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表象:
“这不是废话。”
——至于他对林星的夸夸从坦然接受,再到倒反天罡地撩拨,那已经是后话了。
只不过,当祁洛买下这间公寓时,浴桶已经不翼而飞。
他于是只好又亲手做了一个。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两个人挤进浴室,里面还放了个崭新的浴桶,一时间显得浴室逼仄不已,转个身都困难。
林星顾不上其他,打开水龙头,替他清洗着眼睛。
青山市污染归污染,自来水还不至于有毒,这大概要归功于盘踞此地的各大帮派。
毕竟他们也要在这里生活,还不想英年早逝,前几年武装“解放”了自来水加工厂,从此以后,这里的自来水便由各大帮派各自派人把关了。
祁洛确实感觉眼睛刺刺地疼,但或许是河水稀释了污染,并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林星用手掬起温水,去浸他双目,他在水中眨了眨眼,感觉到她冰凉柔软的手指,就贴在自己眼眶上,小心翼翼。
她在关心他。
她不想他有事。
那她现在是怎么看他的呢?
她原谅他了吗?
她心中的雨停了吗?
他突然又不敢问了。
祁洛冲完眼睛,便转身打算出去,却被林星一把拉住。
她紧张地看着他后背上已经开始被腐蚀的伤疤:
“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