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等你发现我啊。”
“那现在发现了。”
陈应钟说完继续转过身,往分岔路的另一边走。
沈殊非常沉得住气,没有上去立刻拉扯他,只是又这样默默跟了几步。
“还跟?”陈应钟用余光瞥见沈殊在他身后,对着他的影子拳打脚踢。
他无奈的笑了下。
……自己玩得挺开心啊。
沈殊这才立刻往前用力跳了一大步,站到他身边,“那不是看你不想搭理我。”
“到底有什么事?”
“送水行不行?”沈殊扬了扬手里的冰矿泉水。
“不用。”
“我妈说请你的,都是同学……”
陈应钟说,“下次吧。”
“那……”沈殊又往前跳了一大步,转过身递到他面前,“当我还你的,先还一瓶。”
上次驾校车站沈殊拿过陈应钟两瓶水,一瓶冰敷,一瓶喝了。
她打算分两次还。
但陈应钟却说,“更不用。”
神色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再说就显得是在胡搅蛮缠了。
沈殊抬眼有点委屈,又有点不解地看他一眼,最终说,“那好吧……”
“我先去坐车了。”
“哦……那再见。”
“再见。”陈应钟说。
什么叫更不用?
之前不是还很温柔的说谢谢、很好听、冰敷可能会舒服一些吗?
沈殊拿着矿泉水发愣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远。
突然觉得天上的云有点像在打架,混乱地撞作一团。
—
高考出分前一天,按照不少媒体抢占新闻头条和流量的作风,已经连续好几年会提前对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和保送生进行专访。
沈殊和陈应钟作为应届保送生自然在列。
地点选在了操场阴凉处,蓝天白云绿茵地。
借助天然幕布,让每一张随意的抓拍都像是青春纪念册。
沈殊这一届的年级组组长姓张,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能带出状元郎的老师,举高话筒提问的正在记者来自地方电视台,“张桃李老师,教龄二十年,曾经是本市3位高考理科状元的班主任,也是国家高级教师,专攻高中物理教学和竞赛……”
被问到取得如此傲人成绩的秘诀时,张桃李老师大手一挥,指向身旁正在当背景板的陈应钟和沈殊,“秘诀谈不上,权当与老师、家长分析教学实践经验,我校平等看重每一位学生,第一次!不单独设重点班、竞赛班,只保留与国际教学接轨的国际部。”
镜头转向陈应钟和沈殊,张桃李老师一一介绍,“这两位同学,沈殊,陈应钟,中考分别是各自所在区的第一名,但是他们两个人就不在一个班。进入交大附中以后,我们采取头尾相连的无差别分班法则,尽最大可能促使各班同学平均水平相当,通过系统刻苦的三年学习,让任何一位同学与曾经的第一名、第二名都有一较高下的可能。”
记者客气接话,“也让每一位班主任都有更多的积极性和发挥空间。”
“没错。”张桃李老师欣慰说,“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也将持续采用这种更公正的分班方式,但是也会同样重视单学科天赋型学生的挖掘和培养,支持他们完成课业的同时,兼顾全省、乃至全国中学生竞赛,为祖国科研事业源源不断提供储备力量。”
“说得太好了,令人神往,我想这就是老牌名校的底蕴和格局……”
…………
好不容易等张桃李老师自由发挥完,他又张罗着让专业的摄影社多拍几张大合照,难得应届所有保送生都在场,不止可以见报发短视频,还能裱起来挂学校宣传栏。
总计十七人,七女十男,加上一些在场的老师,按性别前后两排分开站。
摄影社指挥说,“老师都站中间,其次是个子最高的男女同学。”说完随便一扫,指着沈殊,“对,就你,就这位同学,你站在张老师旁边。”
沈殊净身高一米七一,手长脚长却丝毫没有不协调的姿态,加之脸上并非是轮廓感极强的风格,明艳又斯文,躲在最外侧也能被一眼抓住。
“最高的那个男生,你也站到第二排最中间,其他人按身高依次排列。”
原本张桃李老师推荐陈应钟做学生代表进行单人采访,但被他拒绝,所以镜头前的记者记得他的名字,帮忙喊他,“陈应钟同学,你动一动,站到沈殊身后。”
陈应钟根本没说话,没作犹豫,摆摆手。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明明没有声音,沈殊却一直回过头去看站在最外侧的他。眼神明明是期待闪着光的,却又像是漏了风的棉絮,有点飘忽,有点失落。
摄影社还在咔嚓几声抓拍。
见位置没调整,只说,“前排有人回头,我们再重新拍一张,大家一起笑——”
沈殊缓慢转过头,保持最标准的笑容,连拍完了都没有放下嘴角。
摄影社正在反复调出刚刚的照片,抬了下胳膊示意,“劳烦大家继续排好,刚刚第二排又有人没看镜头,在看第一排,我们重新最后来一张!”
太阳倾斜,逐渐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张桃李老师赶紧鼓励大家,“大家注意力集中!我们一、二、三一起喊‘茄子’,留下我们最珍贵的照片!”
“一、二、三——”
“茄、子。”
所有人在欢呼庆贺声中合照、拥抱、祝福、离散。
不是不再见了,但是从今天开始,他们绝大部分人都不再有成为对手的机会。
最公平、最善意、最无畏的对手,再也不是彼此了。
沈殊没往喜欢不喜欢这方面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冷淡对待,比起丧气,更像摸不着头脑的懊恼和迷茫。
原本还想跟他说上几句话,甚至还能装一下同路。
结果他拍完就走。
看着陈应钟的背影,走在学校里那棵梧桐树下,越走越远。
连明明旺盛葱郁的梧桐叶都不合时宜的在夏天落下来,遮在她眼前一秒。
看都不让看了……
这算不算老天爷的旨意啊?
沈殊发愣似的盯着正在收拾设备的摄影社,想起刚刚的合照,便去问他要了原片,被他叮嘱说,“我们今晚发布,你们今天之内劳烦别外发啊,等我导出来传给你。”
沈殊礼貌的说“好”。
一连几天晚上她都没想明白,这段时间陈应钟对待她的情绪变化。
比她做过的任何题目都难。
明明能精准敏锐感知到这种微妙的差别,但她始终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空,一点风都没有,沈殊按计划看完书、泡完脚、刷完科普小视频,又在忍不住琢磨这个问题了。
当她意识到这是个“问题”的时候,多半已经在困扰并且没有找到解决方法。
她翻了翻手机,找到黄石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多了像过度解读,说少了像没心没肺,像耳朵里被风吹进了蒲公英,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里面,但是就总是觉得痒痒的,耳朵到心里,都有点痒痒的。
拯救她的是摄影社发来的多张图片。
全是抓拍的相片,一张一张按顺序划过,像是小时候翻阅小人书,翻快了就会看到角色连起来和动起来一样,她似乎能看见——
整个聒噪的夏天,整个安静的世界,不是只有她偷看过陈应钟。
陈应钟也曾看向她。
沈殊抱紧手机,一瞬间倒在床上,张着嘴无声的呐喊,忍不住蹬了几下腿,楼下芝姐菜馆恰好有人干杯庆祝,玻璃瓶热烈碰在一起,像是她此刻心里燃起的烟花。
她冷静了几秒,选好她看向陈应钟的那一张,转发到他的微信。
还不忘记故作轻松加了一句:摄影师叮嘱,不要外发哦。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发了今年第一条朋友圈,纯文字。
借用她喜欢的Simone de Beauvoir《越洋情书》里的一句话,改了几个字,第一次设置了仅一人可见,认真按下发布——
只有当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连错过都有意义。
只隔了几秒,没有任何微信回复。但沈殊把朋友圈拉到底,刚一刷新。
陈应钟点了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