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
“三。”
“二。”
“一。”
顾相以的耳朵接收到了倒数的数字,从五至一,秒数停顿的距离留下了让人思考的时间,只是他没有去在意里面可容纳的无限遐想。
导致“砰”一声,听到声音的时候,子弹正中了在主位上的秦琼斯的心脏。
枪声、击杀、爆炸的消息,让在座的人们通通都站了起来。慌乱是会被传染的,在疾病未到来之前,它是唯一能够献给人类的土壤。
如果能够确保爸爸和在场人没有事情的话,顾相以或许此刻还能在这片土壤上栽种些什么,可他无法确定下一步是谁先死。
父亲要是先死,也能撒撒种子,当做是庆祝爸爸“丰收”的礼物,可如果是自己或者是爸爸先死,不可能!
顾相以从未来来到现在的人儿,金手指就算没有开全,也开了一根。
爸爸是在自己十岁的时候去世的,而在自己的十岁之前,正是他的寿命长胡子的日子,无人手中有剪去寿命胡子的剪刀。
尽管再确信,也不是已经过去的经历。
生活是瞬息万变的,顾相以不知道这一枪要把他们变到哪里去,哪怕心里再想趁此机会、找到空隙杀掉父亲,也不会对此有期待。轻视不得接下来他们遇到的危险,不仅仅是针对父亲的,也是对着自己的,只有自己平安,才有抬起手击杀父亲的机会。
顾相以没有站起身子,只随着对面三个人,爸爸、父亲、玖十的视线,也是自己的视线,看向大门口。
不同于他们顾忌对方手中有枪的谨慎感和紧张感、终于来临的求知感,自己的眼中出现的是,大约是不解、又约莫是恍然大悟、还有略微有些对于自己的无语,甚至有数不清的……
‘你这小同学,牙口挺好的。’
‘小同学,又见面了。’
‘小同学,需要我帮忙治疗吗?’
“小同学,我找你好久了。”
顾相以转过身,望着前方嘴上说着好久话的人,缓慢地向自己走来。
他的着装不是昨日的牛仔风,换上了足以和童泰禾宫相配的王子装。
通体一身白,宛如在身旁散养着幽灵,忧郁难耐的气息渗透到周边的墙壁里,拴着它们将颜色调淡,他用他的容貌说着,这里只有一种颜色能够出类拔萃。
浓颜系的脸蛋,碰到了顾相以这个视力很好的人儿,随着他每走一步,都化上了一层妆容,直到走到身边,妆容完成。
顾相以的脸颊微鼓,强忍着不适将口中的呕吐物咽下去,避免窜味,也为了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捂着嘴巴开口,“你先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要吐。
自己吃完饭还没有吐。
哪里方便和人说话。
这并不是必需要做的事情,更不是不吐干净胃里的食物,就展开不了接下来的时间。
他吐与不吐,时间都在走,顶多就是咸宰想跟自己说的事情会被时间小小地折叠、困住一下,等自己吐完了,事情自然会被时间放出来。
先一步知道、晚一步知道,区别在于自己当下是否痛苦。
秦绯说自以为是的为自己好,反而造就了自己的另一份必须要承担、躲不过的痛苦。
在他规定的时间过了再去呕吐,三十分钟?或者是十五分钟?再再往小了缩,五分钟,五分钟的时间内能消化完食物吗?消化不完,所以在三十分钟内能够消化一点是一点。
只可能三十分钟,那呆子不敢一上来就一个小时起步,他怕自己死亡,更怕自己出问题,想要跟随着自己身体的承受力逐步往上推时间。
可在他阻止的三十分钟内,顾相以的身体里面在经历着一场有关于食物地屠杀,那些被自己咽下去的食物,变成了火、刀子、锯子,以最锋利的牙齿,恐吓着、吞噬着自己。
顾相以清洗着口腔,他自认为为数不多的寿命幻化成了一条小鱼,在人造的海洋里面游来游去。这就是他对于秦绯说的态度。
不管秦绯说在不在自己的身边,阻拦不阻拦自己吐,都不会给自己带来一丝的压力。
顾相以在顾家经历的一切,让他被动地接纳了秦绯说、不止是秦绯说,任何人给予自己的选择,但游在他口中名为寿命的小鱼,去留由他决定。
顾相以再三吐掉口中被涮得很干净的清水,用毛巾擦掉嘴唇上的水渍后走出去,让站在门口等待的咸宰进来。
“我有点口渴,能借你的房间喝一杯水吗?”
“随意。”这是秦绯说的房间,顾相以不大熟悉他所居住的环境,就算是自己在这里住过,也是秦绯说忙里忙外的,有他在,自己自当与这些家具无缘。
帮不到咸宰,倒是能看着他,让他随意地喝水,可没有让他随意地动房间里面的东西。
好在,他是个有礼貌的人,只是让自己的眼睛动了动,还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冷在了旁边后,从身旁拿的背包里面拿出医药箱,开口,“你坐在床上,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
昨天拒绝了,是顾相以会去医院,今天既然有人帮自己换药,就不用自己来回跑了。
顾相以脱掉裤子,比咸宰说的多出了一个步骤,不仅让他规规矩矩的话语中多出了意想不到的一笔,更让他的心间出窍了嫩芽,挡住了视线,礼貌地不看少年的动作。
顾相以把裤子脱了、叠整齐放到脚下的毛毯上,一动就出血的身体早已经成为了习惯,不理它,眼睛盯着咸宰给自己包扎伤口,问他,“你来找我,只是为了给我包扎伤口的吗?”
“不止,我昨天连夜做了护膝,你戴上后就不用担心磕磕碰碰会让伤口更严重了。”
“我个人是不会做与磕碰有关的行为的,你对我有此举动,是接下来对我们做的事情会令我们受伤吗?”
“难道我看上去不像是个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关心你的好人?”咸宰能想象到眼前的少年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地防备,没有想到的是,他是真得无畏,感觉一个人有问题就将试探摆在明面上,可见这个人很有底气,偏偏,这一次他想错了。
顾相以想要的是,“我们或许有合作的余地。”至于关心,不会想到,在完全不适应现在这个时空生活的顾相以,还按照在顾家的方式生活。
在顾家,无论什么时候受伤的自己,都有人随时待命,所以,他不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给自己疗伤,只会陌生看到自己受伤无动于衷的人。
“纵使你说了一口流畅的普通话,掩盖住了口音,但你无法改变你的身体。”顾相以大胆地说,“你的手指处有不同厚度的茧子,食指、中指、无名指更甚,你在船上、昨天夜里,我见到你的时候都戴着手套,今天不戴是要开展你们的计划了吗?”
“再说下去,我可就把你打晕了。”
这是一句威胁的话,可咸宰偏偏是笑着说的,直到顾相以开口说:“你从不简单的地方来,我能不能向你讨要一支不简单的东西?”时,表情有了严肃,“你想杀人?”
“嗯。”顾相以这一声不同于他以前的语调,本就是在万人面前自得万面镜子的恪守本心音,现在在遇到第一万一千一百零一个人的时候,自动变为了人形,与那人面对面地正式交流。
“犯法。”咸宰的一句话,实诚地缩缩减减也就是两个字,压不住顾相以语气中首次有得开心和期盼。因为他说了一直想要做到的,光是想到父亲有可能会死,就已经很开心了。
尽管他知道,这是过早得开心,但他不介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为在他的心里,杀死父亲是必定要完成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语气活跃地回应他,“我和他一同死掉,就不犯法了。”
“不能杀人。”
“你杀过人吗?”
这句话换了旁人听到了,顾相以现在已经成为笑柄了。咸宰不同,耐心地给他的膝盖一圈圈缠着绷带,小心翼翼地勒紧了两个人的呼吸,与自己、也在与他说。
“杀过。”
“你杀的人,都是有罪的人吗?”
“做过违心事、说过违心话、杀过无辜人。”天意如此,在咸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让他包扎好了顾相以的伤口,也让他能抬起头来,直视少年的眼睛。
话无情,人的眼睛里面留着情。
顾相以的眼睛里无情,想以这种状态让面前的人不再是这般温柔、维护、想留有一片净土、因此,才什么都不能说的模样。
可惜,青年没有露出一丝马脚、也不见血气,为刚才那番话覆上了一层美丽、轻飘飘的雪,这是不应该的行为,却让顾相以也跟着欣赏了,平淡地说出来。
“你说你杀过人、又相安无事地在我的面前,便只可能是凝望之地的人。”
顾相以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地方,也听过地理老师的讲解。二十五年前的凝望之地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叫不叫这个名字,想到便说了,能得到肯定,也是一个有用的消息。
咸宰不想让他知道,就不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在心里估量过让他知道无伤大雅,提前给他透透底。
“这件事情,你能答应我不往外说吗?”
“嗯。”顾相以不说,只是好奇,咸宰口中说的抢劫是抢什么?钱?人?还是默契的人?贩卖人口吗?那要默契的人是为什么?他对一个永远都不会去到的地方没有深入地了解过,仅限于知道,干脆诚实地问。
“你来这里抢劫什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咸宰没有直接拒绝他,反而留下了一点的余地,不是因为想要告诉顾相以一些消息,只是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总是要说话、不冷场的,闲着没事找个话题,也享受一下闲话。
“有默契的人。”顾相以说,“你既然为我做护膝,就应该能想到,我会猜出来你们想从童泰禾岛带走的是在qp灵魂契合软件内匹配成功的人。”
顾相以任由他对自己受伤的膝盖施行保护措施,看来接下来会是一场无关血肉的硬仗,不然,不会给自己打造的护膝里都藏着钢板。
钢板四四方方不透风地围是害,伤口是需要透气的,但随着膝盖弯曲的钢板上有小孔,再包裹成普通、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的护膝,是保护。
不看这些,看钢板与自己皮肤接触的中间还塞着棉花就能看出来,“你人不坏。”可顾相以还是想不通,“你对我做这些,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该问了,面前的人不是顾家人,保护自己就会有原因。
受到秦琼斯的嘱托?
一个连侄子在医院里面都不会问一句的人,会对一个陌生人上心吗?
要不就是秦绯说?
顾相以第一个排除的就是他,如果真是他安排的话,现在的他还未度过危险期,只能提前计划、提早做准备,那就要先知道秦琼斯的计划,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人。
可他说过,不会对自己撒谎,虽然顾相以不信誓言,但秦绯说值得一信。
不是因为秦绯说如何如何,是顾相以不在乎、对他没有高期盼,所以他无论真诚还是欺骗,都与自己无关,于是,信任就是一场开卷考试了。就是有一点不喜欢。
那个呆子发的誓言,要是天打雷劈啊、不得好死啊,顾相以管他,只当是过家家,可他偏偏说生命随自己终结,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自己,这话是能随意说的吗!
看在他生病的份儿上,顾相以没了继续吐槽的心,在心间为他挂上了平安符。
“如果不对你施加保护的话,依照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你到达不了凝望之地。”
直白的信息,让顾相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想拿手机的手停留在空无一物位置上的上空。手机放在床边,那就一定不会记错,现在不在了,能是谁?
顾相以看向咸宰,没有向他要个说法,等他自己说。
“你的手机暂时给我保管,随后我会让你交给你信任的人,从现在开始,我会陪着你在这个房间里面,直到宴会开始。”
“既然你监视我,那我就随意问了。”顾相以根据当下的情况做出调整,出不出去外面,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对这些人意义非凡。如果他们所害的只有自己,顾相以随他们,可是他们要的是匹配成功的的人,就要重视了。
“你们抢我们去凝望之地是为了什么?”
“教学。”咸宰给他佩戴好护膝后,站起身子,坐在他的身旁,摊手,“给我手,你的手也需要保护。”
“危及生命的教学。”不然,他给自己的手戴露指拳套,里面依旧有钢板是为了什么?
再具体的,想必也是问不下来了,顾相以的心里认定了他们和秦琼斯是一伙儿的,不明知故问。
“你们?”咸宰听到他说了好几次的你们,轻笑,“你只见了我一个人,就一口一个你们,我们果然还是太显眼了。”
“你们为了掩盖住自己手上的枪茧,选择佩戴上了手套,一个两个看不见,三十四十个忽视不了。”这些信息源于姬缙,观察入微,记在了调查问卷上,才能让自己现在有话说,“真正令我怀疑的是,昨天岛上还有佩戴手套的人,今天就全部消失了。”
一段已完,开启下一段。
“游客这么多人,如果全部失踪的话,会引起国家的注意。所以,秦琼斯要从这些游客中筛选出最默契的几对,昨晚强制同吃同住、今天抛硬币,都是为了缩减人员。”
“这些在计划之中,你保护我是在计划之外,为什么。”顾相以想知己知彼。
“我本来就是一个良善、见不得别人受苦的人,小同学,在这点上你可以信我。”
“杀过无辜人的良善之人?”
咸宰耸耸肩,他像是混在人群中与人类找不出一丝不同的“杀人犯”,除非杀了人,否则很难怀疑他的身份,提起杀过无辜的人,轻描淡写地笑笑,“这不冲突。”
“你在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温和吗?”
咸宰抬头看向他的这一秒,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雾气,就好像自己曾经所经历的一个冬天。
同学们都在期待初雪的来临,漫天的雾气先有了阵仗,才能迎来雪的光临,可偏偏,雾气一请再请,都不见雪。
在初雪未来临前,雾气一直受着人们的期待,在答案没有出口前,顾相以的眼睛也会一直望着你,如同等待一场雪落的不令人厌恶、抗拒。
咸宰散了雾气,直见雪,“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就行。”
顾相以看上去一直都在提问,但在他的心目中,真正想问的不过就是刚才那句话,见了雪,方才知雪是何形状。
“你会有两面吗?杀人的时候一面,不杀人的时候又是一面。”
“如果你露出杀人的一面来,我会知道你是个危险的人,会自行考量是否与你接触,可你现在这一面,让我不知道你是想保护我还是害我,我做不出防备。”
“我如果不做出措施,那么在你害我的时候,我毫无抵抗力,多面是否是人们之间心照不宣地欺骗?”
这是顾相以一直以来搞不懂的问题,也无法改变的现状。
父亲如果将家暴时候的那一面展露在爸爸的面前,那么,爸爸就会知道,父亲不是好人,也会远离爸爸,而不是被骗到无救的地步。
顾相以没有办法去控制一个人的思想,只能笨手笨脚地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重塑结局。
他好奇多面人的想法,恰好在这里逮住了咸宰,想深入了解一下,听听他们内心的想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说不定能用上。
在顾相以认真的模样下,咸宰都不好意思作弊了,也羞愧于拿话去搪塞他,虽然自己不会这么做,但,“我来到这里是有任务的,如果我承认我杀过人,或者就像你说的那样,满身的恶意,我不仅完不成任务,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你见过人类多面的恶,才会觉得人类只有一面是善吧。”见过世界上的恶,才会想美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对于世界有高期待、高要求的人,又何尝不是想弥补一下曾经受过伤的自己,可是啊。
“多面,对我来说是幸福的,它不全是恶,就比如,有人觉得活着很美好,你却独爱死亡,那令你幸福。你需要一面来趋利避害,那也一定有人需要佩戴上多面的面具生活,这不是简单的我愿意就能去做的行为。”
“不懂。”顾相以能听懂他话中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不是不想明白,是明白不了,愿意为什么做不到?自己想要一面,自己就能够做到啊。
但没有继续问他和反驳他,从这里开始自己就已经不懂了,接下来的话肯定更晦涩难懂,看到咸宰走了神,问,“现在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现在都流行将没有和人接触过的小天使放入人世间吗。”
顾相以转头,这是从咸宰进来房间里面的第一次不看他,偏移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膝盖,打算在膝盖上种植物,种……含羞草。
他轻轻地晃着双腿,没有使用半分的力道,不会让伤口有过需要它们痛一下的念头,摇晃着咸宰刚才的那句话。能明白什么意思,自己的确是没有和人接触过,有了一句实话,顾相以就不会怀疑接下来话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