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精吓得简直要背过气去,它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
女子头上用一根漂亮的玉簪紧紧箍住,眉头之上系着一寸宽纯白麻布,延至后背处。脖颈处隐约被里衣磨出三分红,隔着很远它都能觉出少女的不适。
分明是戴孝打扮,却穿了一身极为艳丽的红衣。
红衣华服,在那个雨夜中骑着一匹白马从泼天大雨之中冲进来,只不过这次她的衣裙干干净净,轻柔地散落在马匹身上。
前后不过三年间,兔子精已经看不出女子的修为了。薄雪藏在衣裙褶皱处,又被风吹过,换了一层。
不远处与白雪融成一体的一团中瑟缩不敢呼吸,只不过身上发着光的珠子与灵石却很是调皮,在本就洁净的山林之中散发着迷人的珠光。
林清风淡淡瞥过一眼,骏马疾驰而过的瞬间,兔子精身上那件华丽的长袍掀起,身上的珍珠灵石滚落一地,在雪地之中消失不见。
“我欲进城。”
不远处香楼之中,一个披着纯白狐裘的男子低头又咳了几声,听见这道声音有些愣神。
风雪翻卷着充斥了整个焚轮皇都,屋内窗户紧闭,路上行人略少,步伐匆匆,紧揣着怀中温热的吃食,低头往家中赶去。沈落听在大雪天一片萧瑟处看见少女身着红衣长街纵马,成了天地间跃出的唯一一抹张扬亮色。
真是嚣张得过分。
沈落听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上次相见,还不过是着相境,短短时日竟已入微。
风月楼中莺歌燕舞,靡曲悠悠,隔着大半个街都能听到男男女女的调笑声。
沈落听身上总是刺痛伴随着一阵阵的威压,千里之外的人声都听得清楚,更何况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他本早已习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烦躁地屏蔽了五感,顷刻间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听不见,更看不见,只有些颓废的靠在层层堆叠的绵软长绒之中,保持着微弱断续的呼吸。
林清风本要过风雨楼,却稍稍勒马,停在楼门外不远处。
那儿跪着一个缩手赤脚,赤发覆面的小乞儿。
雪花飘飞,林清风的眉头也染上几分白。垂眸看向乞儿时,依旧冰冷得如同这冬日的朔风。怀中的延锦丹,装在精致漂亮的瓷瓶之中,隔着一层层的衣物,都能感受到舒适温润的养神之气。
只一颗延锦丹,就足够将凡人脆弱的寿命延长十年。
丹药,就如同飞天一般让凡人渴求。
古来修道者,只是为那令人向往又无法企及的长生。
如同最隐秘又统一的欲望,只是想要在世间活得久一点。炼丹,舞剑,吐纳天地灵气,悟道增寿。
后来,修道不单单为长生。
谁不想手起风动,意动景生?谁不想剑指苍天,问一个你奈我何?做一个天下第一,当一个剑道魁首。
或飘飘然遗世独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或铮铮然向天问道,求一个问心无愧。
路漫漫又如何,只愿求索间窥探大道,而后悟道飞升,成为真正的云中仙人。
为此,就算穷尽一生,就算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生来就有灵根之人,踏入修道之途,探寻更多自然法则,试图游离法则之外,望触逍遥;而无灵根之人,生老病死从无例外,六道轮回磋磨无尽,十有九悲。
自此人人分界。
她却略有不同。林清风盯着乞儿有些出神地想。
一开始,她的修道路注定从背负了血海深仇的鲜红开始。
她不懂为何修士能随意侵占他人领土毫无忌惮,更不明白为何一直纯善的丞相能与修士同流合污,在一夜之间杀进莲花殿,一直以来所学的公道正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犹如落叶在洪流之中,被袭卷沾染上泥水,不堪一击。
凡间的时候,师尊曾无数次告诉她:公主,生来就是为万民立命的。
她奉为圭臬,自记事起就背负着整个焚轮国的臣民。
可讽刺正在于此。她甚至连自己的公道都找不回。
后来她暴雨上山,逍空曾问她,为何修道?
雪花越来越大,时急时缓,紧接着愈下愈大,隐隐有云雾蒸城之势。
林清风掏出瓷瓶,随手扔给了那个怯怯看了她一眼就没再抬头的乞儿,而后策马扬鞭,棍指皇宫。
为何修道?
不过横平竖直,一个“理”字。
今日,她亲自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