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镜中人不是她,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子。
男子的愧疚犹如实质,一点点蚕食着林清风,站在棍上的林清风压了眉眼,身上的威压愈重。
原本站在原地的掌门发现魔兽回神,毒素也解了之后那朵莲花依旧没有散去,而林清风冷冷扫到他的时候,双膝跪地,垂下头去痛哭出声。
他的衣袍也有几处脏污,胳膊像是骨折般无法弯曲,却在尽力地贴地。承安看向掌门,不知为何心中更加惶恐,跟着跪了下去。
掌门身后的长老弟子都有些狼狈,他们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却在听到掌门的哭声后像是吓到般跟着跪下。
这边跪下一片,逍遥宗弟子却自觉站在一旁,一致望向空中。
空中的莲花慢慢黯淡,他们身上的伤口渗血,却在瞬间与百花谷众人一同拉到了一千年前。
林清风看过的景象在众人面前重现,掌门哽咽着抬头看向空中,却不是在看林清风,而是那朵越来越黯淡的莲花。
前任掌门,是他的师尊。
他在怪他。
怪他让弟子再涉险境,怪他护不住弟子们...和他一样。
掌门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一般,几欲发声却字不成句。
林清风站在半空中,看着莲花的花瓣越发惨白,有些疑惑地再次看了眼铜镜。
镜中人不过是个二十七八岁男子模样,身穿一袭白衣盘腿坐在屋中,身后香炉飘烟,香气缭绕,头发却再一次花白,林清风透过皮囊看向那双纯净的眼睛,眼眸中满满的怜悯与慈悲在这张脸上却并无奇怪,更像是神明的一气呵成,这其中却夹杂着一点怨,有些破坏整张脸的美。
等铜镜消失,林清风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漫山遍野的繁花灵草,生机勃勃与浓郁的翠绿却在那一日化作飞雪,盖满了整座百花谷。
百花谷终年下雪,银白覆满后山,也掩了那些鲜血与尸骨。
原来如此,林清风眼波流转,不由地看向那座积雪最厚的山峰。
大雪下了一千年,却无人为那些弟子刻碑。
他们成了后人谈论起那一场动乱中的“弟子”。没有人值得有姓名,就像是凡间轰轰烈烈的战事中无数白骨掩埋,多少家庭破散,只是将军上奏的一个大概数字,论功行赏的铁证,和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卑如蝼蚁,微如草芥。
总是如此,却不该如此。
所以前任掌门护着百花谷,却心中有愧,也有怨。他愧对同门,又因徒弟忘却心生怨怼,莲花本是高洁之物,他却任由毒素沾满整个莲花。
他想问庭瑞,那四百八十一个同门,你怎么能忘?
云絮的琴停了,林清风却只觉喉间的腥甜越甜,眼眶的鲜血一点点溢出来,垂眸看向底下跪着的百花谷掌门时,身上的哀切与阵法相连,位于莲花正中心的长棍微微震荡,花瓣摇曳,带起簌簌飞雪。
雪花瓣瓣,洒在掌门李庭瑞的发间,一点点染白他整个人。
天地无声,风停雨歇,李庭瑞的哽咽停了一瞬,而后恸哭声牵连天地,身后弟子无一不接连啜泣,泪眼涟涟。
半空中的巨型莲花呆愣半晌,终是掉了一瓣落在李庭瑞眼前,正好盛了他的泪。
那些日日陪在一起的同僚,在讲堂上教弟子们辨认草药的夫子,还有那些带着单纯笑意,崇拜地望向他的眼睛,李庭瑞从来没有忘。
他常在谷中风雪大作时,总是出门站在院中感受着狂风刮脸,寒意刺骨,于风雪中悟道。
怎么能忘了呢?
“弟子不敢忘。”百花谷掌门李庭瑞抬头,看向莲花。
谷中四百八十一多牡丹花,是他为同门立的碑。
莲花闻言,原本只剩一丝的怨也终于消散,镜中人头发渐渐全白,而后一点点消失。莲花发出一瞬白光,颜色越白,衬得站在其中的青衣女修更艳。
她站在一片光明之中,由澄澈高洁的莲花包围,像是神女一般惹得众人仰头。但单仪景却不知为何心痛到难以呼吸,他心慌意乱,在混乱中垂下了头,红了眼眶。
林清风,好像生来就是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