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其中的谁先动了,林清风只觉得眼前猛地涌过来一片浓黑,她倏地跃起,长棍以保护姿势飞速旋转在她周围,而棍上剑气划过,阵法在其中缓缓浮现。
炉中无风,怒吼声、桀桀的笑声与极速闪过的声音混杂着难闻的气味在这密闭的空间之中让人忍不住屏息。
“兄弟们,今天可得好好玩一场!”
单仪景背对着林清风,手中长剑再次祭出,衣角蹁跹,猛地侧身躲过一只妖兽的利爪,长剑凭空而出,干脆地剁掉那根胳膊。
“公主小心。”
林清风挥出长棍,眼中的张扬与隐约的疯意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对面妖兽刺去,而后一个转身直接混进邪祟之中。
酒葫芦中一片混战,大约过了三个时辰,棍爪相碰,上面的剑气将双方震出几丈远,林清风以棍作拐,半跪在地上,嗓子干涩,握着长棍的关节上隐约沾着些暗红的血。
灵府中的灵气正在慢慢聚集,而侧边原本攻击单仪景的两头蛇猛地朝她冲来,林清风从怀中掷出一包药粉,狠狠打在蛇头上。
原本阴鸷的蛇眼变得呆滞起来,抬手想要揉眼睛,却被林清风起身干脆利落地穿过右胸,带出斑斑血迹。
这伏妖炉中的妖邪居然大不如前,有些甚至并没有物我境修为。
林清风看了眼滚落的蛇丹,捡起塞到衣袖中。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妖兽在收进来之前确实是物我境,但伏妖炉中他们互相残杀,有些厉害的杀掉旁的,境界上升反而会被逍空最先炼掉。所以除了刚开始的拦路虎,其他人为活得久,尽量保持自己原有的修为不动。
但伏妖炉本就是为炼化妖物所制,身在其中就是加快死亡的过程而已。
几百年来都没有新人进来了,来一次确实会让他们高兴好久。
三个时辰的厮杀,地上的水渍越来越多,但这也只是个开始。林清风不知道逍空重新设了阵,只是看这些妖物对上她时不惜命的狠劲,拼着拼着竟越发顽强。
她不能死在伏妖炉中。
只要再坚持一下。
她战意愈烈,另一边的单仪景长剑已经被染红,勾勾连连地从剑尖往下滴落黏腻的血丝。他看着林清风湿透的后背,有些担忧,“公主可还撑得住?”
林清风看了眼过来的单仪景。
因为运转灵力他身上要比原来热很多,说话时声音带上几分哑,转过头看她时,脸上有明显的汗珠。
应付一批又一批涌上来的邪祟,他们二人显然都有些吃力。
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便被妖兽分开,林清风咬下一颗单仪景刚刚递给他的丹药,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缓缓游走在四肢,才定了定神。
“嗯,加快速度。”
单仪景好似快要破境了。她分神想着刚刚感受到的更加磅礴的灵力,漆黑长棍先她一步钉过去。
六个时辰后,林清风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眼睫被汗水打湿,眸子却越来越亮。她抬步开始变得缓慢,对面的动作也在这令人绝望的车轮战中慢下来。
掷过来的长枪被林清风用长棍打个粉碎,长满獠牙狠狠咬过来的妖兽,被击中时怒吼一声、鲜血喷到她的身上,脸上。
--啪嗒
一滴汗珠顺着林清风的下巴滴落在地,她也终于有些坚持不住狠狠朝下坠去。
单仪景此时也有些狼狈,见林清风脱力也不恋战转身。身后的人却像是看出破绽,紧追不舍。再一次移景之后,林清风敏锐地翻身,按着刚刚与单仪景培养出来的默契隐下棍身阵法,而后从侧面勾住半空中的长棍,右手朝后一抽,手中寒光一现,半悬在空中盯着黑雾。
林清风停了一瞬而后没有任何预兆般倏地抡圆长剑,向着黑雾划过去。
--噗呲!
黑雾被林清风一剑划开,剑尖上的血直直打过去,像是血雾一般从浓到淡,紧接着便是一身短促的呻吟,雾气之中出现个圆团妖怪。
妖物捂住脖子,却见他头身分离,直直朝下坠去。
她不知在自己眼中有些缓慢的动作在单仪景看来并不慢,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强,在灌注棍身时,看起来细细薄薄一片,却比之前多了至少四成功力。
林清风感受着越来越轻盈的身体,又看了眼灵府。
灵府中的竹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过分使用而枯黄,一反常态地长起来,郁郁葱葱,甚至有好几枝竹叶悠闲地舞动。
在院子外等着的逍空却觉得不对劲。
以他的了解,林清风与单仪景在里面顶多呆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就是极限,伏妖炉被设了阵法,只要濒死就会立刻将两人传送出来,可是院子里没有动静。
昨夜一整夜木古和萧媚生都待在逍空身旁,如今天大亮,木古都吃过四串糖葫芦了。
“伏妖炉中进去可没有再世轮回了,这俩小孩不会死了吧?”
木古脸上带着可惜,看着逍空时有些悲伤。
他的漂亮厨子,他的冷脸小师侄啊~
逍空心里着急,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不会,我设了阵。”
春日的风吹来清爽极了,原本捶腿揉肩的小道童早就变成两朵莲花睡觉去了,逍空看着又吃起糖葫芦的木古,心烦地一把将东西夺过来。
“好吃?”
“对啊。”
“给清风留着。”
“......”
林清风并不知道炉中换了阵法,只知道自己院子的阵法逍空可能会在是个时辰,亦或者十二个时辰解出,她就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身上的血与汗粘在一起,她都不知道那些血是谁的,或许有些是邪祟的,有些是自己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原本纯白的薄披上看起来十分脏乱,宽袖成了累赘。
妖邪们也慢了下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个个化作一滩酒水,而两个入微境的修士竟然在里面坚持了整整八个时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捂着伤处往后退,他们隐隐分成两面,在林清风单仪景中间隔着几丈远处停下后退的脚步。
那个女修从刚刚杀死一个物我境妖物后就垂头半跪在地面,低头一动不动,拿着的长棍钉在地面,聚起一滩血迹,一点点染红她最后一片干净的衣角。
身后男修站得笔直,脸上滑落几缕血丝,正漠然回看着他们,手中拿着帕子慢慢拭剑。
两个疯子。
也许刚开始是被迫迎战,但后来变成个两人的个人厮杀。他们来者不拒,身上几乎被血糊满了,眼睛却都越发亮了。
林清风只觉得身体的极限已经到了,浑身疼痛不堪,几乎会在下一瞬昏迷过去。她忍下经脉撕裂者,牵动心脏的巨大疼痛,机械般掏出一颗丹药艰难咽下。
“多久了?”
她几乎说不出清晰的话语,声音嘶哑,语气淡淡。
单仪景的帕子被鲜血浸透,他随手扔下,又换了张帕子擦拭起来。“八个时辰。”
还有至少四个时辰。
林清风的头发全湿了,一点点往下滴的不知是血还是水,她却突然任性地说道,“等出去,煮白菜给我吃。”
说话间她慢慢站起身脱下身上的的薄披,接着用长棍将薄纱撕成布条,一点点绑住两边的宽袖。
“用鸡鸭熬汤,调味,炖煮一天一夜,晓得了吗?”
她问话,却并未转身,只忍着疼一点点绑紧胳膊上的布条。
单仪景用林清风剩下的给自己也收拾利索,淡淡应了声,“嗯。”林清风抬脚就走,妖物们又退后一步,就看单仪景抬手拉住了林清风的手腕。
前面人转头,终于看了男子一眼。
这一眼却让单仪景下意识松开了手。
那不是林清风看他的眼神,高高在上,冷漠睥睨,是他跪在地上仰头看去的尚未及笄的公主。
她不太对劲。
林清风却没给单仪景耽搁的时间,感受到牵扯的动作没了,她不去管心中猛然一空的情绪,再一次冲进妖物中。
厮杀声,鲜血和毫无敬意里企图置她于死地,简直太过熟悉。
他们说,公主,生来就是要为生民立命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她必须接受所有大臣的检验。于是从十岁开始,她便会被关在一个黑色的大殿之中。
屋子没有一丝光亮,第一次进去关了两天两夜。第二次来了个大臣,默背了焚轮所有的诗书。
第三次...
第四次,丞相扔进来三个男人。
“公主,要爱民,先要知道民受苦受了什么。”
那是林清风第一次杀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是母后悄悄递给她的,她仗着黑周旋了三天才杀死三个人。等出来的时候母后眼睛哭得红红,端着一盅水煮白菜。
“决儿,快去洗漱,娘给你做了水煮白菜。”
母后一脸温柔,眸光中夹杂着心疼。
她知道她吃不下其他。
她也第一次自称娘。
从此之后,林清风每一次出那个黑屋子,都会得到一盅母后亲手做的水煮白菜。
她缓缓拭去唇角的血迹,又划过眼角触碰到些许温热。
她想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