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昏暗一片,沈落听的身影不过一个模糊剪影,林清风却觉得那道目光冷静沉稳,像是能一眼看穿自己。静默几息,林清风开口带了些试探的疑问,“不知道友这话何意?”
她眼睛缓缓眨了下,不确定沈落听到底在说什么。
沈落听转过头,不再看着林清风,像是陈述般说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心痛了。十二个时辰虐杀三千多个物我境邪祟,自然会遭到反噬。”
竟是因为反噬吗?林清风蜷了下手指,眉头微蹙。
“不知道友如何得知?”她往屏风旁走了两步,眼神落在屏风上的山水上盛满了怀疑。伏妖炉中杀了多少妖邪,她根本不知道,而且院中设有阵法,今日过来时她也并未提及昨夜之事,沈落听怎会知晓?
他说得太过笃定,林清风强忍下去反驳他的“虐杀”之说,有些不快地冷了脸。
“因为气息不能骗人。”沈落听闭上眼,声音有些低,“准确来说,是气息不能骗我。感知万物,聆听众生,分辨是非几乎是我的本能。”
“想知万事,只不过我一个念头的功夫。”他自嘲地笑了声,继续回答。
“凡人杀人后通常是腥臭,甚至是黑恶的气息缠绕四周,而修士因有灵力护体,因果相消后周围不会留下任何气息。”沈落听说着,渐渐睁眼看向那个背影,“而你,却隐隐透出一股股诡异的甜,这股甜,以往只会在物我境魔修身上出现。”
沈落听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些脏污后的反胃,有些烦躁地放任身上的疼意。
那些阴暗的,诡谲的事从他有记忆就像甩不掉的臭虫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讨厌知晓旁人的事,看到别人的想法,恶心界,更厌恶那些时刻充斥在脑海中的肮脏污乱,没学会屏蔽这一切的时候只能靠自残暂时逃离。
后来学会了,求死之意却越加浓厚,几乎像蔓草一样在心中疯长。
他们背地里都在说他是天道,可是你瞧,就算是天道也不能遂愿。
林清风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觉得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对啊,他是传言中的天道,洞察万事易如反掌。
“因为这道气息只出现在魔修身上,所以你便是说我同魔修一样虐杀?”林清风有些迟缓地眨眼,盯着屏风有些讽刺地笑了,“你既然是知晓我杀了多少邪祟,自然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在自保。”
“自保,为何在你口中就是虐杀?”
肃斋众人说她,大师兄也说她虐杀,她认了,可是这一次又听见了这个词,她却真真觉得有些可笑。她生来就活得张扬肆意,因为公主的身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她自问从不为一己私欲对旁人泄愤,也并无虐杀的癖好,却在这短短几年间就被说两次“虐杀”,实在觉得荒唐至极。
下午稍微有些平和的气氛全部打破,像是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在两人中间保持平衡,但只要一个呼吸就能打破。
“享受杀人的快感,就是虐杀。”沈落听一阵见血,不留情面。“你死我亡之境况重复上千次换了任何一个修士都会崩溃,而你却从中获得了快感,不是吗?只要今日你敢说一句没有,我就为刚刚口出诳语为你赔罪。”
丝线在空中嗡鸣一声,绷得更紧,林清风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但倔强地不愿承认,“我并未影响旁人。”
沈落听摇摇头,“所以你便随心所欲?你以为纵容自己不会被旁人发现吗?掌门长老虽无我之本事,但察觉到你的异样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你会是什么下场,不必我多说。”
林清风身上的杀戮之心太重,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能看得出来,可是那时她不过是一个堪堪入微,稍有些张扬的女修,看过也就忘了。
可是现在,她于他而言并非擦肩而过之人。
不探究自己的心,只为了今日这股甜腻的气息,他也绝不愿林清风走火入魔。提醒或者逼迫林清风认识到自己的境地,只不过是他的职责罢了,无关情爱。
沈落听梳理着自己的心思,闭眼再一次狠下心问道,“所以林清风,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是纵容自己的快感,最终沦为正道叛徒,遭万人唾弃,还是及时修炼心性,不偏离自己的道,踏上飞升路。
屋中落针可闻,半晌都没人开口说话。
林清风陡然转头看向门外,一滴泪珠夺眶而出,融了那根紧绷的细线。
她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瞪着眼不愿让其余一滴眼泪溢出。
沈落听猛地睁开眼,看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窗外无月无风,两个纸傀儡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两人。这里离江边很远,沈落听却恍惚间听见了滔滔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