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鉴并未表态,松散地垂下眸子去看砂锅里沸煮着的药,不冷不热道:“庄少爷认错人了吧,我是钟耳,不是什么掌印。”
庄泽宣直起背,心跳若擂:“既如此,我便当你是钟耳,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闻鉴眼也没抬:“讲。”
庄泽宣嗓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有力,道:“阿慈为人心思单纯,偶尔虽冲动蛮横,但绝无恶意,还望大人……还望钟兄看在她为你治过病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
闻鉴这才舍得抬头重新看他,哂笑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月慈的青梅竹马,仰慕之人,亦或是……未来夫婿?”
“有些现在是,有些未来是。”庄泽宣诚恳道,“钟兄为人超尘拔俗,明月入怀,想必……”
“呵。”闻鉴冷声笑了一下。
这几个词用在他身上,更像是一种变样的嘲讽。
他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亦是最无情冷漠的刽子手,这些用来形容他品格高尚的词,他不配。
庄泽宣被那声笑冻得头皮发麻,立刻噤声不敢言语。
“庄少爷可是拍错了马屁,我并非是你口中那样的人。”闻鉴从小凳上站起身,身形骤然拔高,微微垂眸扫了一眼那噤若寒蝉之人。
他一手负在身后,目不斜视地从对方身边经过,顿了顿,补充道:“以及……有些身份过去是,但未必今后是。”
——
月慈见闻鉴扛着两张椅子进门,往他身后扫了一眼,道:“宣哥呢?”
“谁知道,许是被你的药毒死了。”闻鉴将椅子往她面前一放,“一个病人都没有,这是搬给鬼坐?”
月慈烦得白他两眼:“你这张嘴若是不要,倒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她拍拍身前的桌子,冲门外努了努嘴,“去,搬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到门口放着。”
闻鉴狐疑地看她一眼,这回没吭声,听话地将桌椅全搬到了济世堂的门口,月慈抱着个木箱子从门里出来,往椅子上一坐。
先前因为庄泽宣的高调排场,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济世堂,如今月慈往这街上一坐,顿时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低声议论着,往济世堂的方向靠拢。
月慈将木箱打开,拿出了一套义诊工具,又提笔在木牌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字,往桌上一摆。
有人凑近,跟着木牌上的字念道:“今日问诊,分文不收。”
月慈父母还在时,济世堂名声在外,有人驱车数日也要来此寻医问诊,然而二老过世后,济世堂无人继承,渐渐遭人遗忘。再加上后来的一揽子事件,即便众人知晓济世堂重新开门,可面对这样事件频发的医馆和新手医师,却也无人再敢前来。
人之常情而已,月慈能理解,也看得开,不过要想彻底让人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力让人心服口服。
没有人能拒绝不要钱的事物,今日的义诊便是饵。
“当真分文不收?”
能问出这句话,便证明此人跃跃欲试。
月慈看向对方,那是名老人,佝偻着背,一手扶在腰上。
“当真。”她温和一笑,面对围观的打量的众人并未感到任何局促,反而大方邀请,“既不要钱,何妨一试。”
那老人犹豫片刻,缓慢上前坐到了月慈对面。
月慈拿出干净的帕子搭在对方腕上,随后将三根手指的指腹搭了上去。
闻鉴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落在月慈为人诊脉的手上,那双手指节修长纤细,却因为常年干活显得有些粗糙干燥,右手虎口处的一颗红色小痣如同一粒红豆突兀地显在他眼中。
很快,那枚红豆晃动一下。
月慈将手收回,温声问了老人几个问题,又看了眼老人的腰,便直接上手在其腰上几处揉按着。
老人起初连连喊疼,不过片刻,神色登时多了几分欣喜,道:“这,好像不怎么疼了?”
月慈收回手,拿过纸笔开出一副药方递给老人,道:“若信不过我这药方,回去后便按照背面写的法子,睡前让令正多按按腰,也可有所缓解。”
“好好好,”老人感激涕零地将药方收进怀中,“多谢大夫,我这就回去试试!”
现场为病人诊治能达到最直观的效果,众人见那老人的腰确实有所缓解,又是喜笑颜开地离开后,人群中又低声议论了几句,很快接着有人上前来坐到月慈面前。
大多人身上平日里总有些小病小痛,免费义诊不仅能帮他们缓解症状,又能帮月慈推广宣传,是完全双向得利的事。
只是随着人多起来,月慈一人渐渐有些忙碌,于是将纸笔往闻鉴怀中一塞,道:“你帮我把他们的病症一一记下来,日后他们若复诊,我也好有所对照。”
要说先前月慈喊闻鉴干活,他还是一脸的不情不愿,到了如今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除了嘴上偶尔抱怨外,还是愿意将手接过的。
月慈想起之前他“画”的那只螳螂,忽然又有些不放心,道:“你能行吗?”
小瞧谁呢。
闻鉴径直从她手上抢过纸笔。
月慈也不再多说,继续为人看诊,闻鉴如松一般,捧着纸笔面色淡然地站在她身边,她说什么,他便记什么。
直到月慈探头看过来,肉眼可见的沉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