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杖脱手的一刹那,时间似乎变得很慢,你捕捉到许许多多此前未曾留意过的细节,比如法杖底部的金色暗纹,比如你指腹干枯剥落的皮肤,比如对面蜥蜴人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
你还记得那位矮小的武器大师讲话的神情,满脸自得的杜萨夫卡的确夸赞过自己为了使这柄法杖不易被缴械而付出的诸多努力。当法杖正好砸在卡威铎脸部的时候,你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杜萨夫卡的声音,得到新武器的喜悦迅速凝固风化最后连渣也不剩,但此刻你只想闭上眼,希望再睁开眼时时间已经回到了前一刻。
年轻的王带着他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巡视着他们一族的领地,迷惘沙漠这极西之地开阔辽旷,人们在这片自由自在的土地上行走时胸中很难不生出一股子豪情。烈阳初露的破晓之刻正是这一天中最安全的时刻,卡威铎和他的亲卫们熟悉地形,不时为你指出游荡着的梦魇位置,埃尔维斯则跟在你身侧,不时配合地捧场夸赞着。
一开始你还感到不好意思,但在卡威铎等人的有心吹捧之下,你直接将简单的施术过程玩出了花,远处的可怜梦魇在爆炸的火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而你的经验条极速上涨,自己仿佛又找到了速推游戏进度时简单粗暴的快乐。
正前方的火花轰然绽放,你在响成一片的掌声中听到埃尔维斯的提示——“快看左边!”
习惯了依据提示位置扔出法术的你立刻自信回首,当转过身时法诀施展进度条已然读完了一半。
但左边没有什么梦魇,只有以卡威铎为首的鼓掌气氛组。
为了避免法术施展完造成更大的伤害,你下意识松开了握着法杖的手,在空中跟着你的身体转了大半圈的法杖则顺着脱手的力道旋转挥舞着砸向了卡威铎的脸。
“完蛋了。”
闭上眼的你这样想着。
可惜时间永远不会因为人的念头逆转,那柄法杖无可避免地砸中目标。
一阵白光闪过,你想起杜萨夫卡的那句“这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等回去之后,你就可以告诉他,他的作品在近身搏斗中也十分趁手。
猝不及防的卡威铎被砸得后仰着退了两步,等到他晕晕乎乎地睁开眼,面前满是焦急的脸和一双双大张着向前迎来的手臂。他想对奔跑过来的、脸色苍白的妖精少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很快失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宁静的水流。
“嘶——”捂着脸的卡威铎站起来,他环顾四周,“杜萨夫卡叔叔的锻造术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嘿。”黑暗中遥远的一点荧光时强时弱,有一股力量像激荡的水流一样涌过来环绕在他周身。
卡威铎立刻低首行礼:“很抱歉大人,打扰您的安眠。”
那个意识不由分说地将他扔出去:“那些东西又要活跃起来了,努力活下来履行对我的承诺吧。”
卡威铎无从反抗,他像风中的一缕飞絮,只能飘飘荡荡地去往风指定的方向。意识回笼之前,卡威铎隐约听到那位大人神秘的笑声:“希望你能活到下次我呼唤你的时刻。”
紧接着,他只觉得那种飘荡在空中的轻盈感一瞬间消失了,整个人被拽往下跌落,手脚发软无力自救,等心砰砰跳着归回原位时猛地睁开眼,卡威铎终于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卧室。
“他醒了。”身边是母亲的声音,她站在一侧,换来医者为他检查身体。
卡威铎有些疲惫地抬手,想要捏捏眉心放松一下,却发觉伸手的触感不同以往。他顿了顿,还是开口向母亲解释道:“我没事,让他们出去吧。”
他眼也不睁,不小心碰到额头上的淤青后痛呼了一声,纤长的手指便围着痛处打着圈儿按摩,试图缓解几分痛意。
阿尔哈雅杜快速瞥了一眼自己儿子如今这陌生的样貌,依言让医者退下了。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这对尊贵的母子,她才显露出自己的不满:“我只担心你有事,堂堂一族之王被脱手的法杖砸晕了,这笑话恐怕能流传三代吧。你还是这副样子回来的,幸好跟着你去的那些孩子们知道轻重,没有惊动太多人。卡威铎,我请你想想先祖们,想想你父亲,你就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合格的王绝不该显露一丝脆弱。”
她把嘲讽的话也说得这么平常,语气虽极力克制,褐色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
卡威铎垂下眼睫,并不反驳自己的母亲,等她说完想说的话,才开口道:“那位大人呼唤我了,示警近日族内或有危机。”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开口?”阿尔哈雅杜瞪起眼睛,她面对自己的亲子时情绪往往表露得很直白,幸好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立刻忍下来起身道,“我先去召集老人们,你得快点振作起来卡威铎,没时间留给你休息了。”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转头出去了,临走前还扔下一句“那个外来人还在外面等你”。
等石门被合上,房间里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卡威铎的眼睛凝视着帐顶朴素的织物纹路,一贯春风般和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眨不眨的竖瞳看起来竟有几分阴森疏离。
门被轻轻地敲了敲,妖精少女细声细气的一句“可以进来吗”从缝隙里传进来。他想叫她进来,一开口嗓子却哑到失声,轻声咳嗽两下,声音才同往常一般:“请进。”
隔着帐帘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卡威铎目光随着少女娇小的身形移动着。她走进来站定,又试探着想往前几步。
“别过来!”卡威铎赶忙阻止妖精少女的靠近,他几乎不用这个样子见人。意识到自己态度违和,卡威铎又找补道:“我受伤的样子太失礼了,实在不想让您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怎么会!”妖精少女十分急切,只听声音也可以想象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您伤得很重吗?如果能让我看看伤处,说不定可以帮到您。”
“不不不!”卡威铎甚至撑起上身,连连拒绝,“族里的医者刚刚才离开,我已经没事了。”
“您想,如果我伤得太重,您大约没这么容易见到我,我的族人们也会紧盯着我用药的。”
他试图说清楚自己的身体确好了,解释完便屏息注视着帐子另一侧的人。他不是为自己现在见不了人而羞恼,只是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她见到自己这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又担心她也像母亲一样会认定自己软弱。
不知为何,他不想给这位勇敢的姑娘留下这样的印象。
你听见卡威铎拒绝得这样利落,以为他在怪自己伤到他。事实如此,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和伙伴们出游玩得正开心,却被朋友手里的手机砸到当场晕倒进了医院,你也会为这样“飞来”的横祸感到不喜。卡威铎被砸晕后,你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本能地想冲过去看看情况,但被他的侍从们围成一圈隔开了,好像你是什么危险人物,生怕你再靠近他。返程的一路上你不停地道歉,但那些蜥蜴人侍从们仍然牢牢把卡威铎护卫在圈里,你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等卡威铎醒了,你的慌张才平复下来。
你沮丧地低下头,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愧疚传达给他:“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才害你伤成这样,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弥补我的过错,请你务必开口!”
卡威铎轻缓温和的笑声却传了出来,他道:“原来您在担心这个,我真的没有受伤。”
他沉吟了一会儿,如实相告道:“我晕过去不是被您砸晕的,而是那位大人呼唤我的缘故。”
“那位大人?”你不解,刚想问出口,脑中却有一丝灵光闪过,“难道是……”
红色巨蜥?!
“嘘——”卡威铎微扬唇角,声音轻快,“不可以说出那位大人的名号。”
他停了一下,又道:“这件事情,暂时也请您不要告诉其他人,族内另有安排。”
“好的。”你答应了,感慨道,“原来真的存在啊……”
卡威铎失笑道:“当然是真的,否则我们又怎么会信仰那位呢。”
“很抱歉,是我失言了!”你敢忙打住这个话题,想起他刚才的态度,又疑惑起来,“如果没有受伤,那您为什么会这么抗拒让我看到您的伤口呢?”
“这……”卡威铎闻言却犹豫起来,“实在是我现在的样子……”
他忖度片刻,最终选了这么一个词——“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