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地屏住呼吸,生生把自己从梦中憋醒。一睁开眼,就是一张被伤疤占据一半的脸。游南枝心头一跳,难掩满脸惊恐。
面前的人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睁开眼,她眼神中半是错愕,半是失落。
游南枝很快认出眼前的人,拉她回来,拥抱。
“瑾娘。”游南枝拍拍她的背,“见到你真好。”
瑾娘无言,推开她。
游南枝坐起身去拉瑾娘,她后脑勺有发麻的坠感。
“嘶……”瑾娘吃痛,抽气。
“哪个混蛋把你抽成这样?”游南枝赶紧松开手。
“好像是我……”游南枝倏尔恍然,不好意思地笑,“上药了么?”
瑾娘摇头,“南枝姐姐,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
游南枝静默一瞬,道: “任你在河边装神弄鬼伤人?”
“我只是想为我的母亲讨回公道。”瑾娘语气淡淡的,眼中却燃着怒火。
“官府已经在调查追捕凶手,不日……”游南枝说。
瑾娘冷笑,“倘若,凶手就是官府的人呢?”
游南枝拧眉,她不解。
“我与你告别之前,收到一盏竹编灯笼。里面有一信封,交代了我母亲来京后,委托一位行者去调查我的父亲——洪正。行者调查清后,本要拿结果与我母亲交易,但她遭毒手。临终前母亲再委托行者查清是谁下的手。行者遂将结果转交给我。
原来,那位秉公正直,人人赞颂的判官就是我的父亲。不是姓名偶合。他考取功名后,抛家弃糟糠之妻,另娶娇妇!枉我娘在家乡等他、盼他十几年,不辞千里跋山涉水来寻他。不曾想他竟一点都忆不起我娘,甚至在娘去官府找他后,暗下杀手,以此消清他的过往。他从前不过山间野夫,得母亲倾心,送他求学,助他考功。他信誓旦旦,说功成后会回来风光迎娶母亲。为此,母亲不曾嫁人,未婚生子,忍受冷眼冷语将我抚养。他竟……
“我将证据递交给官府,但官府毫无作为,想来是要护着那洪正。”
“可是,判官洪正与你父亲的画像并不相似。习性也不同,你父亲并不食鱼,判官洪正喜食鱼羹。”
瑾娘掏出她所说的信封。给她看判官洪正的身份证明物件,包括鱼符、路引等等。资料所示其生平经历,籍贯家世与她的寻父启示一致。
“那你为何扮成水鬼?”
“我娘遇害不过一个月,官府不查,人们不谈,除了我没人记得我娘的惨死。我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惶惶不安,终日不得安眠!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母亲所受的不公与冤屈!”
“如果凶手真的是判官洪正,那么他不会惶恐,只会心安理得地坐稳自己的位子,用尽手段让不公的声音消逝。”
“况且,你母亲身受不公,那被你伤害的人呢?”
“我只是想吓吓他们,不然就没有人记得我母亲所受的伤。无数懵懂女娘重走我娘的死亡之路。她们脸上的伤口是用树脂加难以掉色的颜料所致。”
“那男郎?”
“他们活该。”瑾娘满腔郁愤,“诱良家少女至偏僻之地玩弄。尝一口涩果后,就抛掉,就忘记。”
“令慈的遭遇,你记得,我也记得。文芳报房的人都记得。”她拍拍自己身侧的空床位,“先睡一觉,我明早带你去见他们,会有办法的。如今官府大量人手在寻你,很危险。”
瑾娘目光闪烁地看着游南枝,轻轻点头。她在游南枝身旁躺下,合眼。
游南枝背靠着墙壁,没有一点睡意。
“你脸上的伤……”
“我自己划的,照着我娘的伤疤。”
这是一间破茅屋,窗纸有密密麻麻的小破口透风。月光如箭,穿过窗纸的小孔,射得瑾娘千疮百孔。她的呼吸不安稳。
“睡不着?”游南枝问。
“嗯。”
游南枝摸到一块碎石,把窗户砸开。月光万箭齐发,聚合成一片冷白的光,方正地落在灰墙上。
“瑾娘喜欢什么小动物?”
“兔子。”
游南枝坐起来,双手十指灵巧组合,在光影下幻化成一只惟妙惟肖的兔子。
“南枝姐姐喜欢什么?”
“山蜗。”游南枝再次变动手指,“背着重重的壳,慢慢悠悠前行,决不退缩。”
瑾娘也坐起来,学着做。
下一秒,游南枝脖子钝痛,又昏了过去。
醒来天光大亮,瑾娘不见身影。
开封府外墙。
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他们在围观墙上的红色字迹。
无心判官,还我命来!
——洪淑贞
“洪淑贞!不是河边那水鬼嘛!”
“是不是之前河底的女裸尸?不是结案了吗?”
“看来此案未结啊!”
李君恰巧路过,在人群外张望许久,终于看清红色的字迹。结果一秒倒地。他这一下地上躺躺,不亚于在人群中点燃火药。众人惊呼四散。更有人大喊:
“水鬼杀人啦!”
“水鬼来了!”
“洪淑贞的鬼魂来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