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么?”
游南枝摇头。
“那正好,我们也还没吃。”
“鱼羹。”游南枝扬起笑,朝两人举起手中的温盘。
“又买,是嫌我做的不好吃么?”游诚委屈。
“不是。”游南枝朝他粲然一笑,“做这个多麻烦啊……今晚我们炒个素菜,就可以开饭啦。”
“女儿是体贴你。”柴巧媚起身,接过温盘,准备装盘。
游南枝把温盘放在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支用精美帕巾包裹的发簪,缓缓掀开一角,漏出里面的簪头,木制雕刻出一个精致的吞金兽,兽嘴衔着一颗小巧的珍珠。
她今天在上工的时候,就一直想着,要怎么开口才能让游氏夫妇暂时离开丰京一段时间,以免收到自己的牵连。但没想到,都不用自己开口,他们就计划着这件事情。虽然没有顾及他们会拖后腿的这个想法,但确实是怕他们被当作自己的把柄被对方抓在手里。
游南枝踮起脚,倾身将发簪,插在柴巧媚的发间。盘好的发松动,滑落几缕青丝。游南枝伸手兜住,重新绕上脑后。游南枝蓦然屏住呼吸,凝视原本被青丝掩盖的银白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发在她头上长成那么大一片。她竟然今日才瞧得真切。她看着柴巧媚,心中的寂静的海翻腾起波浪。
比起游诚,游南枝和柴巧媚亲近得要晚一些。和游诚身上总散发着暖洋洋的烟火气不同,柴巧媚身上总有一股木的香气。不是春夏的木,而是冬日雪下冷幽的木香。也许是与她头上簪着的木簪有关,她很少戴金银。
小时候,刚刚从这个家醒来。游诚就变着法子哄她,想让她留下来。玩具、甜食……都往她手里递。但柴巧媚会责怪游诚,你买这么多这些东西干嘛?
“小孩子都爱!”游诚自信满满的说,并期待地看向游南枝。
游南枝那会儿因为身体虚弱,反复发烧,夜里总是柴巧媚贴身照顾她。那时的游南枝身旁有人根本睡不着觉,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暴走,一晚惊醒不知多少次。
某次,柴巧媚去厨房烧水,游南枝难得小憩一会儿,但察觉到有人靠近,她很快转醒。她精神涣散到无法聚焦视线。只知道柴巧媚浑身散发着难以平息的难过。她给游南枝擦了虚汗,很快又退了出去。
第二天醒来,柴巧媚递给游南枝一把小刀。她将刀拔出鞘,刀锋闪着亮光。
游诚见了,急急要夺走,“你怎么给她这么危险的东西,万一伤着自己该怎么办?”
游南枝强硬地藏在身后,不给他。
“让她收着,没有人能伤着她。”她这话是对着游诚,但游南枝也听进了——握紧刀,没人能伤得了我。
那夜之后,柴巧媚不会在睡觉时间轻易靠近游南枝。
最初,游南枝没有透露任何与自己身份相关的信息。冬去春来,怀勇军弃城逃往,安将军重振西北军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游南枝无声地离开游家,望着西北的方向前行。
她只知道方向,没有目的地。她知道身后跟着游氏夫妇,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游氏夫妇结婚多年,生不出孩子,多么希望她能成为他们的孩子。但她心中已经有一个不可撼动的家。
有官兵拿着一张张画像在清剿逃亡的怀勇军,他们经过游南枝,但交头接耳后,很快又折回头来。
她看到光秃秃的地面涌起几个夺命的黑影,心里却没有逃生的力气。
她闭上眼睛,等待和温将军重逢的时刻。
下一刻,没有冰冷的剑锋落肩,她被吸入一个温暖拥挤的怀抱。有一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
“你要长大,你要生出力量,才能握紧剑。”柴巧媚抚摸着游南枝的头,贴在她的耳边说。她的话在游南枝内心的荒芜之地震出一大片荆棘。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探到了游南枝早熟坚韧的心。
游诚断后,柴巧媚将游南枝抱回了家。 后续,游南枝隐隐约约知道游氏夫妇与温将军有些关系。游诚对她还是极为宠溺,但柴巧媚还是极其的有分寸。
在长大些,一些女性必经的成长之路,让她们两位母女亲近了些。
但两人中间始终隔着一层道不清的膜。她们都看得太清,反而没有沉沦的亲昵。你知我心底的仇恨。我知你终究要离我而去。
柴巧媚以为游南枝顿住的动作,是不会弄,便自己伸手绕后。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发簪的纹路,她眼中闪着光,细声说:“费这个钱……”
“爹!好看么?”游南枝扬声问。
“好看!”游诚看着她们,乐呵呵地说。
游南枝的手还抱着纱布,丝丝的药味,冲着她的鼻子,让她食欲不佳。但她在游氏夫妇面前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游诚和柴巧媚轮流夹菜放在游南枝的勺子上。
“呃……”游诚纠结着。
柴巧媚手肘给丈夫一击。
“南枝,我和你娘也一把年纪了,想着等你手好了后,我们就会老家过日子。”
游南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它瘪了下来,“我总觉得你们还年轻……”
“我们有你那时,已经三十有三了。”柴巧媚浅笑。
“日子过得可真快哈。”游诚扑闪着眼皮,把泪水扇走,但泪意还在,声音嗡嗡的。
“对不起……”游南枝轻声说。
“诶!”游诚小怒一下,“说这些不着边的话……”
“吃完饭,拿些干果蜜饯去和蝶娘她们分一分。你爹新做了很多,你拿去和人家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