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博士慢慢地,颇有些违和地念出了一句语序错乱的古诗。他神情克制,专注地望着青枝回望他的双眸,仿佛这句话是他为她,设定的一句谜语,又郑重得如同告白。
青枝愣住,她久远地想起了那些梦境,那些经年苦囚的昼夜,那些遥遥远望与九百年日夜的火光,她对他讲无数的话,她永远不能、也不敢对他坦然讲出的话,她隐秘的期望,无望的真心,她滑稽的梦想——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对你来讲应该是英雄如美人来着,虽然反过来也不能算错。”
青枝最后一次梦见博士时,他半坐在躺椅上,用灵活的双手雕刻着一只木头做的小马,炉火的光影在他满脸的皱纹上跃动,她发觉博士在她入梦的间隙更老了一些,老得几乎苍白而昏沉。她多想抚一抚他疲惫的眉眼,以目光,以双手。青枝贪婪地注视着他,她徒劳地靠近缝隙,对他碎碎念着那些梦呓般的废话,那些永远不可能真正说出的剖白。
“博士,我有时候想,我有没有可能再和你并肩走在宇宙任何一个角落。也许不能,也许要很久。而那一天终于到来时,我恐怕我会白发苍苍,满脸松垮的皱纹,而你年轻、俊美、魅力非凡,轻描淡写拯救众生,被那些为你目眩神迷的小姑娘们包围。”
“……那我实在是会有点嫉妒的。”青枝久久凝望着他,小声承认道。
“我有时候会恶劣地想象,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嘿嘿。灰白头发,智慧的皱纹,嗯,背最好挺拔一些。你已经很老啦,不要再去骗小姑娘了,骗我就好了。”她喃喃道。
“这样等我也老了,与你并肩走在街上,我们也可以算,共白首。”
“哦,说不定呢!”青枝记得梦境淡去之前,博士躺在躺椅上打起瞌睡,似乎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梦话。
如今,她与他并肩走在黎明的街道上。青枝侧头看向博士,初升的太阳把他银白的头发照得熠熠有光。她印象里的博士总是活泼的,激越的,疯狂而热烈地去拥抱宇宙中的一切奇迹,接受所有美好与悲伤的时刻在他身上盛放。
但在这一次重生里,这个面孔苍老的博士似乎总是有种克制的神情,不擅长拥抱,不喜欢去表达感情。她看向他时,总觉得他有一些无法说出的话,不去倾吐的感情,不肯外显的悲伤。
“你知道的,我们最渴望的事物,往往只在最甜蜜的、最深沉的梦中才肯对你说话。”博士低眉注视着青枝的发顶,他在微笑,但看起来却像是要哭泣,“而你不能在梦中去回应梦境,你只能在现实中做出改变,祈祷她或许有一天,真的会收到你的回应。”
“喔——看呐,第三个太阳也升起来了!是不是很神奇?”博士话锋一转,满怀欣悦地望着街道与建筑重新被朝阳染成橘红色,“在三千个黑夜后,不得不说我们干得还不赖?是不是,小绿?”
她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晨光中的背影,久久难以回神。良久后,青枝上前握住了博士的手,调整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形状,与他并肩欣赏这个人造星球在永夜故障修复后的七次日出。她感觉到博士的目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她没有回头,而是微微侧头倚靠在博士的肩膀上,用另一只手紧紧搂抱住他的胳膊,调整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我想是的。我们干得不赖。”
这一刻,她望向眼前男人银白的发,挺拔的身形,美丽而智慧的皱纹,想起那些梦中无数的,被她当做老人昏沉时刻的短暂回应,青枝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了博士那句未肯直说的未尽之言。
许你人间见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