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矮不齐的各色植物铺天盖地,几乎将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打造出一片独属于它们自己的领地。无所不能的时间在这里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你根本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探测它的流逝。老实说,我甚至怀疑我们是否已经走出爱尔兰境内。
走过那一片斑斓的万花丛,终于遇见一条板条式长椅。长椅上的木条有些斑驳,部分木条上的外树皮已经剥落,露出内里原色的韧皮层。连接着长椅各个部分的铁钉也大多染上几分锈色,在阳光的映染下反射出一种陈旧的质感。
“我们在这坐会吧,刚才说了那么久,你应该也累了。”
还没等劳伦佐开口我便抢先说到,其实他累不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真的累了。
“如您所愿,凯伦小姐。”劳伦佐还是那么风度翩翩。
说实话加入沃尔图里那么久我也仍然没有习惯他们那种说话方式。不论何时何地处在何事之中,总保持着一种矜贵的礼节。或许这种说话方式放在几千年前是身为贵族必不可缺的礼仪,而我一个现代人来看却未免略觉繁琐,尤其是在富有生活气息的日常场景里,这样客套式的回答总不免因为缺少情绪而让人感到缺乏生气。
这么一想和凯厄斯说话倒还没那么费劲,虽然他似乎总处于一种愤怒与不耐烦交织并存的状态,令人有些望而生畏。但这些情感使他在大多数时候富有生气与····呃····不知道这样形容会不会有点欠妥····我想说的那个词其实是活力。
“您见过这些花吗?”
劳伦佐突然的开口将思绪猛然拉回现实,我实在弄不明白,怎么想着想着又想到凯厄斯身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他出现在我脑海里的频率似乎分外高,有些时候明明干着其他事,总是莫名其妙最终把这些事和他牵扯上关系。
这一定是最近和他呆的时间太多,而他又压榨我太狠造成的。只要往后我多和他保持距离就好了吧。
收回思绪,想起劳伦佐还在一边等待着我的回答,赶忙将目光投放到眼前这片花海上。
无数怒放的花骨朵组成它修长饱满的形体,过分清晰的视力让我望见部分花的头部因为过于沉重而微微低下,交错在一起,仿佛两只羞涩的触角。花体颜色各异,而根茎部分又分外统一——油汪汪一片纯然的叶绿,只有当风拂过时,才能略微分开它们纠缠到难舍难分的躯体,展现出一些富有层次感的线条来。
与我们来时路上所看到的那些花不同,那些花都是不同品种,各自有各自鲜明的风格与色彩,好像一座座不同主题的微型花园。而眼前这些花明显是同一品种,只不过颜色各异。不同颜色的相同花朵盛放在一起,仿佛一块瑰丽美好到过分的拼图。
“这些花···嘶···我想它们应该是···”一个词卡在脑海里,努力想冲破模糊的记忆界限扑出来。我很确定我曾经见过这种形体修长而饱满的花朵,但不知为何却怎样都想不起它们的具体姓名。
“是风信子。”
劳伦佐恰到好处的接话是如此充满善意。他说出花朵名字的声音仿佛一句美丽的叹息,“风信子是我最喜欢的花之一,它的颜色很多,并且不同颜色的风信子都有不同寓意。我喜欢种植风信子,这过程让我感觉自己既像在作画又像在写诗。您有喜欢的颜色吗,凯伦小姐?如果没有的话,请允许我来为您介绍。”
“蓝色的风信子意味着生命;紫色则充满悲伤,意思是忧郁的爱;粉色代表倾慕的心与炙热的浪漫;红色则含着充满感激的心;但我个人最喜欢的是白色与黄色,前者代表纯洁的暗恋,后者则代表重生的爱。是的,每当看到这些黄色的风信子时我总感到内心平静,因为它们总让我想到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这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爱与生命力是如此振奋人心。”
劳伦佐喋喋不休的介绍似乎唤醒记忆深处某些沉睡在角落的东西。我忽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风信子,是在沃尔图里我的房间里。我曾收拾过它们枯萎的花瓣,所以我记得它们。
而那些风信子是什么颜色来着?
困难地转动脑筋,我努力思索着。
紫色、红色或是黄色?
浑浊的记忆如同打翻的颜料,我卖力摆弄,企图从中摸出些什么。
没有痕迹。
“我注意到您今天的衣服,非常适合搭配一顶花环。”劳伦佐的声音再度将我拉回现实。什么。衣服。
低头看看身上,是一条洁白无瑕的长裙。这条裙子是离开埃及时蒂亚送给我的礼物之一,它的布料柔润舒适,上半截贴身,能将人的身材轻而易举修饰的纤长美好,而下半段的裙摆则阔大飘逸,十分便于行动。
其实我不习惯穿裙装,从小的生活没有给我滋养臭美的环境。沃尔图里的制服倒是很符合我生活习惯,但奈何爱尔兰森林深处的环境实在过于阴湿。
诚然吸血鬼是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冷热变化,但很显然沃尔图里过于精致厚重的制服受不了这一点,它们在这湿润的环境里变的很难晾干。而我又是一个很害怕麻烦别人的人,既然不是真的没有衣服穿,那么稍晚几天去找希奥布翰要烘干机也没什么不妥当。
几句话的时间,劳伦佐已经将一捧风信子倾倒在地上。他将花朵的纤长的根茎最有韧性的部分,与一些地上信手拈来的扁柏与松枝缠绕在一起。
他技法娴熟,速度奇快,我根本来不及看清他怎样操作。似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一个花环的雏形就已构成。为了让这个花环的视觉效果更加丰富,劳伦佐还捡来一些炸开的松壳、小白果与蔷薇果加以点缀。整个花环仿佛一辆架构精巧的花车,从容不迫地向人们展示它丰富的美丽。
“送给你,凯伦小姐。就当是见面礼。我不像姐姐有那么多名贵的珍宝,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会喜欢。”
劳伦佐的目光实在太过真诚而期冀,这让我不得不把原本准备拿在手里欣赏欣赏就好的花环拿起来,戴上头顶。
一边笨拙地调整花环四周的松枝,尽力不让它们和本就不太整齐的头发缠绕在一起,一边抓住这个空档忙不失迭开口:“劳伦佐,我听黛比···呃···你们家的一个女仆说你经常在爱尔兰境内行走,对这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非常熟悉。其实我来找你主要是想请你帮一个忙,这个忙的主人是德米特里···啊···就是沃尔图里的一位固定卫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劳罗佐将目光从花环上移开,看向我眼睛微微点点头,看来他的确听过德米特里的名字。
“唔···是这样的。德米特里想让我帮他买点东西,不是什么珍奇货色,只是一些···呃···做饭的食材。但他似乎对这些食材购买的地方以及包装的方式有些特殊要求。我对斯莱戈不熟,他说的地方我怕找不到,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请你···”我的话磕磕巴巴,我真的是一个特别不擅长麻烦别人的人。
“您想让我带您找到这些地方?”劳伦佐替我说完了剩余的话。他真是贴心。
“是的。”我如释重负。
“当然没问题,乐意为您效劳。您应该早点告诉我您的需求,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出发。”
劳伦佐继续说。
嗯。我很想告诉他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开口的,但实在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请您在这里稍等我一会,我得先回去···您知道的,换一身适合出门的得体装束。”
“没问题···等等劳伦佐。”
劳伦佐将要转身飞射出去的背影倏然停下来,“您还有其他需求吗?”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没有。就是我还想麻烦你,能不能不要再称呼我‘您’,也不要在叫我‘小姐’了。直接叫我凯伦就可以。”
“啊···好的,凯伦小姐。我是说凯伦。”
吸血鬼精致的脸孔上出现一丝短暂的空白,紧接着是微微一笑,一个欠身鞠躬后,劳伦佐的影子骤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