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丁收回手，说道：“你先。”
赵宛乔给对方检查过机票后先行进去，她在前面虽放慢了脚步，却一直没回头。
秦丁一直盯着赵宛乔的后背愣神，在他没注意到的岁月里，白丝悠然攀上赵宛乔的颅顶，这让他想起来前几日他在理发店第一次被人推销染头发，理由是有几根白头发冒了出来。
他道过谢后跟了进去，始终距离赵宛乔后方半尺距离，问道：“你去哪里？”
赵宛乔顿住说不出口，六年前他的启程之地，现已成为她的目的地。她没有狂妄到要以那样的地方为目标，也不曾奢望过他的原谅。
她只是缓缓地走着，秦丁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六年前，秦丁在前，赵宛乔慢慢地跟在后面，她跟他说：“慢点儿。”
秦丁还不以为意，插科打诨说道：“那机长也不听我的。”
赵宛乔拍拍他的手臂说道：“快进去吧。”
他们同时进了安检门，不约而同地分道扬镳，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别站到男女安检员面前。
“转身。”
“包里的东西拿一下。”
“头发拿起来。”
“衣服拉链打开。”
“好，过。”
秦丁背着背包，开口叫住了赵宛乔的银丝喊道：“赵宛乔！”
赵宛乔停了有足足五秒，才悠悠转过身来：“怎么了？”
秦丁漠然道：“你饿不饿？”
她不该有期待的，她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去瑞士。”
秦丁坚持道：“你饿不饿？”
她回头，逃避。
秦丁追上去，正视她：“找家店一起吃点早餐吧。”
赵宛乔低言想找借口：“我，我的飞机。”
秦丁抽走她手里的护照，打开翻看里面的机票，放下心来说：“嗯，还有很久。”
秦丁照着六年前赵宛乔最爱的口味点了滑蛋三明治，一人一杯拿铁。
赵宛乔的眼皮肿得不像样子，端起咖啡就毫不犹豫地咕嘟咕嘟起来。她起身，秦丁的眼皮跟着她的银丝，她居然端回来两杯啤酒。
她对着白沫子就啜饮一口，嘴边发白道：“在飞机上没什么清醒的必要。”
秦丁饿狼似的抬起刀叉狼吞虎咽，他所有制造出来的噪音，都在掩饰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缓解气氛的尴尬，他始终没有动啤酒。
他腾出嘴来说道：“我应该会被派去新加坡，这次先去考察，顺利的话就会过去接管。”
赵宛乔平静道：“恭喜。”
他追问道：“你呢？”
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考察，学习。”
他点点头。
各自吃早餐喝咖啡过了好一阵，一杯啤酒空，一杯啤酒满，玻璃杯水珠挂壁，赵宛乔才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写举报信？”
秦丁思考了很久才说道：“我，一时糊涂。”
“你为什么现在才糊涂？”
“你什么意思？”
“六年前你就该举报我。”
“我，我当时在国外，而且，当年的我，什么都不是，没有工作，没有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家像样的公司的offer，我不想做节外生枝的事情，况且，”他没有说下去。
赵宛乔摸着玻璃壁上的水珠，慢慢道：“我升职了。”
“我也应该恭喜你。”
“我这六年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一点点事情就被别人怀疑我的实力，他们稍微有一个怀疑的眼神，我就会想，天啊，难道我技不如人的事实被发现了吗，他们稍有顶撞我也会自我怀疑，这个人看起来实力很强的样子，难道她才是对的？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自己的想法听她的？”
她舔舔唇，继续道：
“只要一遇到技术的难题，你就会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会想，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是不是只要你看一眼就能得出结果了，我费尽心力熬到的一两点是不是不如你的一眨眼，我卑劣的底线在哪里，你能力的上限又在哪里？”
她激动又镇定，和料想当中的嚎啕大哭不同，抒发比她想象当中平静，厚肿的眼皮子像天塌下来落在她眼前，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拳，抠着。
秦丁咽下吐沫，培根，火熏过的味道仍然在喉腔中蔓延，他冷静道：“六年前，我其实并不怪你。”
“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自卑，赵宛乔你知道吗，在极其自卑的日子里，只有你没有对我流露出丝毫的嫌弃，我吃你的住你的占你的，你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回来给我加油打气，我怎么能怪你？”
赵宛乔也不明白了，她身体前倾道：“六年前不怪我，六年后又为什么要写举报信？”
“迟来的自尊心，人总是想抹去不堪回首的回忆，单拎一点出来，思绪上头的时候逞一时之快。报复，一个小恶作剧，我只夸夸其谈把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但没提供任何证据，我内心里真切地不希望你有事！”
赵宛乔靠上椅背，不知道眼睛应该看向哪里，不知道心应该走向哪里。
秦丁早就忘记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在这里的时间里，很多人早就漫天地找他。手机大声叫起来，让他去接电话。
他按下手机，换成勿扰模式。
赵宛乔淡然道：“你还是接吧。”
“不用。”
她早就喝完咖啡和啤酒，看着桌子上一小滩水珠，它们在反着暖黄色的光。
秦丁突然肚子痛起来，表情难耐地说道：“我去一下卫生间，你等我。”他放下刀叉小跑离开。
赵宛乔还在看着桌子上的水珠愣神，恍惚。
秦丁返回咖啡厅的时候，原先的坐位上早就空无一人，纸张的一角按住水珠，深蓝色扎染侵蚀开，像胶水一样把便签锁在桌面上，他坐下抬起便签，看到：
“对于成果的侵占，我要说对不起，但我不会要求原谅，我也不后悔，我知道我不会顺遂，但我真心祝愿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平安顺遂。”
秦丁放下纸条，望着对面椅背上悄然挂着的一根蜿蜒银丝，自嘲淡然道：“哈，还是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