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晨起的乌云早已散去,连同那点细雨留下的湿痕也被蒸发的一干二净。树荫下的微风卷的滚烫,马路上的柏油马路仿佛铁板烧,叫上面三两的行人加快了脚步。
路边的空调机们轰隆作响,吹出一层层热气,连鸽子都受不了这黏腻的空气,贴着小卖部的玻璃门滩成一团。
停尸间里的冷气十足,叫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孙影佳站在接待区的入口,目光呆滞的盯着地砖,直到冷气泄到她脚边,在小腿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才缓缓抬起了脚步。
法医实验室的存储区里布满了冰柜,满眼都是冷铁色的器材,叫不上名字。
其中两扇冰柜门被拉开,上面躺着两具尸体,被装在白色的遗体袋内。袋子的拉链只拉开了一点,露出死者的头颅,看不到其他细节。
这场景孙影佳并不陌生——昨天晚上,她刚辨认了郑兴怀的尸体。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底就没有选择相信,一直到现在,亲眼瞧见那张面孔。
尸体做了简单的修复,面部被清理的很干净,头皮也尽量缝合的不留痕迹。孙影佳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却怎么也不肯上前了。
她的双腿好似灌了铅,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尸体的脸,妄图能找到一丝破绽,找到一些不合理,以此能证明眼前躺着的并不是杜晨。
可直到她挪到了跟前,也没有找到任何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认识吗?”陪同的警员姐姐轻声细语的问。
“……”
孙影佳许久没有出声,眼眶泛着红,可一滴泪也没有掉。过了许久,直到警员再次开口询问,她在终于回过神来。
“……啊,什么?”她眼神飘了飘,似乎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她以前没,没有这么白。”
“是,是,”她艰难的开口,“……杜晨。是杜晨。是杜晨。”
她感到自己呼吸变得十分不顺畅,大概是房间内的冷气开的太足吧,她这样想着,又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很久才吐出来。
“旁边这位呢?”
“是她父亲。”她答得简短,“……但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名字,我不知道名字,杜晨没和我讲过。”
孙影佳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自己似乎也没弄明白要表达什么:“为什么躺在这了?我,我是说,两个人,为什么两个人在这?”
陪同的女警搂着她的肩膀,安慰似的拍着,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警员经验丰富,她知道孙影佳现在最需要的是自己消化,而不是任何无意义的安抚,只是静静地搂着她。
“节哀。”
一旁的警员递来一杯温水,塞到她的手里。
“我昨天,给她打电话,我一直没通,我就没问,我……”她的逻辑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孙影佳低着头,把鼻腔里强烈的闷痛感压了下去,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
“昨天我给她打电话,就没打通。”语气带些哭腔,她努力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会不会有关?昨天我一直没联系上她——还有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两个人都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有了结果,我们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女警安慰道,“你方才说,昨天一直给她打电话没有打通,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异常吗?”
“我不知道。”
她努力回忆着:“她昨天好像没上班——我不确定,因为我昨天轮休,我也没在,但是我听说她也没上班,但是我也不确定。”
女警拍着她的肩膀,叫她喝了两口温水,随后把人带了出去。
孙影佳呆呆地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捧着那半杯水,一个人发愣。她忽然想起二人相遇的那个医院走廊,又想起那天的雪。
雪花落在地上,融成了水,又倒流回天上,变成漫天的细雨。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雨夜。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惊险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却到了今天这步。从杀人犯手下捡回了一条命,二人还曾开过玩笑,说这件事大约能吹一辈子,等八十岁以后,说不定还能刻到墓碑上,给来祭拜的后人也吹一吹。
一辈子怎么会这样快呢?
余光中,仿佛看到有人影动了动,她瞟了一眼,看见陶池站在大厅里,和一旁的警员说着什么。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雨夜里的那个人影。
唐正萍自然是认得陶池的,当年的二二八案,她们打过交道。
“唐警官?”陶医生先认出了来者,“好久不见了。”
“哎呦,我记得您,”唐正萍故作失忆,“姓……什么来着?”
“陶。”
“原来是陶医生。”二人笑着寒暄两句,简单握了个手,“您今天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