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烛:?
这么一大帮人,方才一个上去搭把手的都没有,明目张胆杵在旁边冷眼看老大孤身奋战,你们……管这叫惶恐?
“天君”开口道:“收拾干净。”
“是,天君。”锦衣公子转身,对小弟们道,“活口抓起来,尸体就地掩埋,血污清理干净,枯叶堆高,残枝收集做柴火。”
……还怪讲公德怪勤俭的嘞。
阮烛不敢抬头,蹲成一颗球,余光暗搓搓往旁边一扫:
大家伙抱头蹲了一地,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凤麟洲出身的犬奴,遇到事,第一反应并不是逃跑,因为根本跑不了。
“天君”抬步,朝着不远处凹了半天造型的木鸡们走去,步履不紧不慢。
阮烛梗着脖子看过去,片刻后,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
男人衣袖挽至肘间,露出一截小臂,与凤麟洲那些拳脚修士不同,他的肌肉并不虬结,肌理修薄匀停,握拳的刹那,臂间宛似被巨斧劈过,惊现一道深深的筋槽,流畅如水,锋利如刃。
一瞬间,男人全身的筋似乎都在一寸寸绞紧,再绞紧,力从足底拔起,遍行周身,悉数旋逼到拳间,前臂和手背上顿时浮现青紫色的血脉纹路,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光泽。
阮烛似乎听见了某种极细微的动静,但又似乎只是错觉,一分神的功夫,就见男人的血脉透皮而出,化作一根根藤蔓,纤细修长——她留意过,好些藤花,新长出来的嫩藤条并不是绿色的,而是微微泛着紫,和这些从男人血脉中探出来的藤蔓一样。
紫藤有如细蛇,在半空中四散,藤蔓的尖梢无声钻入众人发顶,他们神情扭曲,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银白色的气雾萦绕着细瘦的藤条,好似有知觉般,蜿蜒而上,一路氤氲进男人淡青色的血脉,半透的肌肤逐渐变得细腻,好似刚浇过水的花叶,清润有生机。
但很快,源源不断的白气渐渐变作殷红的血气,发了狂般,争先恐后地注入,而几乎同时,所有人的皮肉开始大片大片的碎裂腐烂——包括他自己。
与众不同的是,他起初获得了婴儿般的重生,又在转瞬之间,堕入衰老和死亡,以及……盛大的腐烂。
而他仰首而立的姿态,却好似一株参天巨木,正在受用春风雨露的熏沐。
抱头蹲地的犬奴们瑟瑟发抖,有的当场呕吐起来。
而阮存信正以一种扭曲又滑稽的姿势,孤身立在一滩滩血水中,面无人色。
阮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五内翻涌,仓皇别开眼,就见身旁那伙人将唯一的活口五花大绑,剩下的尸体悉数埋掉了,树枝成捆成捆地摆放整齐,枯叶都堆得高高的,比人还要高,造型奇特,俨然一只只大葫芦……所有这些一气呵成,每个人的动作都相当麻利。
眼下,一大帮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对于他们的天君化成滩脓血这个事,表现得一个比一个淡定。
他们就这么淡定地面对着一滩血水,站得恭恭又敬敬。
“……”
阮烛大气不敢喘,这时余光倏地一颤。
那片被血污染红的土地,此刻飘然浮起一层青翠云烟,殷红消褪无痕,绿雾仿佛被无形的手在风中拢了一把,凝成道半月拱门,门后,有道身影踏雾而来。
修长的身影就在眼前,脚步声却似从天外而来,遥遥地,听不清是在走近,还是远离。
跫音乍歇,月门在风里消散无痕,天外来客白绢裹发,身上素布短襦,腰间白绫汗巾,削直的裤脚扎进布帛绑腿里……
他的脚下,土地干干净净,风儿飘飘飏飏。
恍惚间,阮烛脑海里浮现四个大字:
——凌霄大摄。
传闻,彭侯虽是妖族出身,但根骨奇佳,原是个百世难遇的修仙奇才,仙门三大宗之一的聚窟谷甚至曾不顾非议,有意为了他打破不收男弟子的祖制,奈何他倨傲自负,妄图一步登天,竟私自修习禁术邪功,以致灵根大坏,一夜之间沦为了杀人如草的魔头。
彭侯私自修习的禁术邪功,便是据说失传已久的凌霄大摄——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此功有如依木而生只知攀援的凌霄花,吸纳吞噬他人修为乃至于元神,专以此等阴损手段强大自身,逆天叛道,举世难容。
阮烛听闻,义愤填胸——
虽说凌霄花未有不依木而能生者,但它并不似菟丝子之属,好逸恶劳吃大户,恨不能榨干寄主,凌霄本身根系深达,不过借着高枝爬了一爬,怎么就平白担了恶名?
好端端的凌霄花,风评遭此无妄之灾,单凭这一条,天杀的魔头便百死莫赎。
然而——
此刻,百死莫赎的魔头宛如天外来客,身不染尘。
他在阮烛面前站定,微微俯下身,抬手轻抚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带着安抚。
在他身后,绿雾消散之处,赫然挺立着一株凌霄,茕茕独立,无所依附,藤如铁骨,直揽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