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敢去看周边人此刻的面色,尤其是关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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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入瓮,要将关小栓的执念彻底化解,方能将他的阴魅引渡出来,从而解救被困在冥鸦瓮中的豆豆。
谢必安问过关裕后,将入瓮的一应事宜交代清楚,把人送进去前,又重申了一句:“冥鸦瓮里的幻境乃阴魅执念所化,不到紧要关头,不可擅自更改其中的事物轨迹,更不可插手他人命运,否则,魂识将遭遇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楼小禾乖巧点头:“嗯,记下了,谢使者放心。”
谢必安颔首,满意微笑,看向一旁的彭侯。
彭侯开口了,却是朝楼小禾道:“要不要吃糖?”
谢必安:“……”很好,彻底被无视了。
楼小禾大囧,连忙对彭侯摇手,道:“不、不必了,先入瓮吧,等不及了。”
谢必安瘫着脸继续摆烂:“是么,等不及吃小孩了?”
彭侯笑吟吟接着发疯:“小孩未必合你胃口,先吃口糖垫垫饥。”
说着,煞有介事地摸出颗糖递给楼小禾,一边补充道:“花生糖。”
余光里的关裕再度摇摇欲坠面无人色。
“……”真是缺大德了。
楼小禾一把抓过彭侯的糖,三下五除二剥了糖纸塞进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道:“这下可以了吧,到底还入不入——”
话犹未完,她眼前一黑。
屏住呼吸等了许久,依然黑着。
她心里开始发毛,惴惴喊了一声:“……姓彭的?”
她压着嗓子,仿佛担心惊扰了什么,声音轻得有如呓语。
“我在。”
伸手不见五指里,男人的声音很快回应。
彭侯说话的声音很近,几乎就在楼小禾耳边,她下意识一激灵,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我、我也在。”
他用气声轻轻笑她,“我知道。”
“你能看见我?”她惊讶,“可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衣料窸窣声,彭侯似乎在动作。
楼小禾说话时一边伸手在虚空中摸索,这时腕上倏然一紧,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她往前,直到触上一片温热。
“在这。”他说。
楼小禾手心下是彭侯的脸,虎口边沿挨着他高挺的鼻梁骨,热热的呼吸洒上来,有点痒。
她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哦,好、好的,在就好。”
“这里为什么这么黑?”她问。
“因为天黑了。”彭侯答。
“……”
照谢必安说的,瓮里的时间与外头不同,具有很大的随意性,一闭眼就天亮了,一睁眼就天黑了……都是正常的。
楼小禾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躺着的,和彭侯面对面,在一张床上。
她登时耸起肩膀,又很快松下去:都是男的,别扭个锤子,而且……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浑身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这么冷?”她问。
“外面在下雪。”彭侯道。
“……”
楼小禾愣住,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阵,顿感新奇:“外头沙沙响的……是下雪的声音?”
她从没见过雪,倒是先听到了雪,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夜,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嗯,”彭侯似乎又在笑,“天亮了可以堆雪人。”
楼小禾心跳忽然加快,也不知是因为彭侯的这声笑,还是因为“堆雪人”。
“……可我不会。”她下意识道。
“……不会什么?”彭侯似乎难得地顿住了。
楼小禾只当他是在揶揄自己,讪讪地:“你是不是想笑话我?我非但不会堆雪人,连见也没见过。”
对面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有轻飘的笑意,听上去竟有些一本正经的意味,“小禾这么聪明,竟也有为难之事。”
楼小禾无意识地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凤麟洲只有春天,全是花,没有雪。”她随口道,“你们都夸我聪明……但我其实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皮子特别浅。”
对面人沉默着,好一会儿,低低的声音隔着很近的距离不疾不徐地响起:“灵蛇索最忌三昧真火,桂花肉过油时要猛火才松脆,借司刀符祛魅治鬼……这些,哪一样不是世面?”
楼小禾怔愣良久,她听见彭侯在黑暗中开口道:“小禾,在你这个年纪,比你聪明,又比你有眼界的孩子,我从不曾见过。”
空气静下来,静谧中,雪落下的声音,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