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禾终于在刘管家的喋喋不休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看彭侯,果见他神情淡淡的,眉间极轻微地蹙着。
她心里一动:这是不耐烦了。
彭侯似乎极不喜人絮叨,偏这刘管家是个话唠……
“哎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了,这就回。”楼小禾满口应着,赶忙拉着彭侯出来了,健步如飞,哪里有半点病人的样子。
倒是彭侯……一张俊脸苍白,隐隐透着虚弱的病气。
“你是不是……”
——生病了?
她小心翼翼觑着彭侯面色,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前一闪,那位刘管家黝黑干瘦的脸又出现了。
“……”
这回看起来很高兴,整张脸笑出了花,只是一如既往的絮叨:“清翮山那位郝仙人果然不同凡响,这才来了不到三日,小少爷是既不咳也不喘了,胃口也好了许多,早上连喝了两碗浓粥,让人扶着勉强也能下地走动了,还总嚷着要去放纸鸢……”
楼小禾看一眼身旁彭侯的脸,眉头似乎又蹙紧了几分,不明显,但她就是看出来了。
楼小禾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对方,随便寻个由头拉着彭侯遁了,就听见刘管家说:“就是可惜了大黄,挺好一只狗,说炖就要炖了——”
“……”
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炖谁?!”
楼小禾大惊,猛然上前半步,唬得刘管家往后一缩:“炖大黄啊……”
“狗呢?在哪?”楼小禾拉住刘管家胳膊,急声问。
“后院呢,给它喂最后一顿,好上路……”
不等刘管家说完,楼小禾急急忙忙扭头就往后院奔去,脚下太急踩上了路边碎石,彭侯抬手扶了一下,她匆忙站稳了,拍拍他的手背,飞快道:“我去看看,你别跟来,在这等我。”
楼小禾被这冥鸦瓮里错乱随意的时间折腾得心里没底,生怕一个眨眼大黄就被炖了,仓促说完这话,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彭侯,拔腿就往后院狂奔而去。
她跑过彭侯时,擦过他的衣角,带起一阵风,男人微微眯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道瘦小的身影已一溜烟拐过了月门,消失无踪。
刘管家猛然感觉周遭有些冷,飕飕的寒意直蹿天灵盖,他冷不丁缩了缩脖子,道:“所以说春捂秋冻呢,这倒春寒——”
对上大壮眼神的瞬间,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刘管家舌头发僵,猛然间噤了声。
*
娘亲说过,不是自己的东西,绝不可伸手。
虽说这则教诲楼小禾并没能全然遵守,可她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别人家的后院里,鬼鬼祟祟偷狗。
楼小禾一手抱起狗,一手端起狗粮盆,那狗也不管她,就这么在她怀里,就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吃它的断头饭,浑然忘我。
“……”
这会儿倒是半点不知道怕她了。
楼小禾蹑手蹑脚地摸到墙根下,耐着性子让狗子多吃了几口,然后把盆撂了,大黄当即呲牙来瞪它,瞪了一半,哼哼唧唧地把头往胸口埋,整只狗在她怀里抖抖动。
“……”
她弯下腰,将瑟瑟发抖的狗子从墙根下的狗洞塞了出去。
楼小禾手足并用正要跟着往外爬,眼前霎时一黑……
那一刻,她感到十分不妙。
……
伸手不见五指里,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彭侯?”
有人回应她:“我在。”
楼小禾提起的一颗心瞬间就放了下去,只觉得这个声音实在好听。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身体……感觉如何?”
她本来是想说说大黄,可直觉告诉她:彭侯这会儿不高兴。
算了,先哄了再说。
斟酌再三,在“我看你白天时候脸色不太好”和“你身体感觉如何”中,谨慎地选择了后者。
黑暗里,片刻的寂静。
“……有点热。”他说。
“?”
“小禾。”他沉沉地唤她。
“嗯,怎么?”楼小禾惴惴不安。
“你要不要……”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彭侯声音怪怪的,像……
“要不要什么?”
是了,不是错觉,男人正是在憋笑,这时终于轻笑了一下,低低道:“要不要先从我身上下来。”
“……”
楼小禾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维持着方才钻狗洞的姿势,正跪趴在……
她连滚带爬地从彭侯身上下来了。
楼小禾整个人都熟了,她感到自己头顶正在腾腾地冒着热烟。
她七手八脚地在床上乱爬,恨不能离彭侯八丈远,但床就这么点大,她半边身子陡然悬了出去,惊呼一声,后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带得往前,失重感瞬间被抛在了身后,很快,便稳稳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头顶的声音略微沙哑:“小禾。”
自从入了瓮,他好像格外爱唤她的名字。
“嗯。”她心有余悸,胸腔里扑通乱跳,含糊应了一声。
“为何不让我跟着。”他出声道。
楼小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方才自己火急火燎跑去偷狗时把他晾在原地的事。
果然,她的直觉很敏锐。
彭侯此时,十分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