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未完,眼前一花,呆愣间,身上的衣裳已被人褪下,左肩袒露出来,阵阵凉意拂过,但很快,柔软湿热的触感落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猝然传来,楼小禾闷哼一声,用力咬牙。
——犬族虽是妖族,却最讲忠信,重诺言,彼此之间结契,有三种形式:舌契,咬破舌尖,在对方身上轻舔,舌尖血会留下浅浅的契痕,违契者遭受的反噬较小,约束力同样也小;
再就是柳含烟这种,齿契,咬破舌尖,同时在对方身上咬一口,越深越好,舌尖血渗进伤口,留下一道深入肌理的齿印,除非承诺兑现,否则永不磨灭,且一旦违契,立契方将遭受巨大反噬,轻则致残,重则致死。
最后一种……咳,不便详述,此处略过。
左肩处传来的剧痛,表明了柳含烟结契的诚意,楼小禾心中动容,于是,当对方直起身,替她将衣裳拢好时,她仰首看过去的目光,便不自觉有些强烈。
正在这时,门边倏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只是余光瞥见,楼小禾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彭侯。
她眼皮狠狠一跳,六神无主间,下意识在柳含烟的手腕处抓了一把,柳含烟被拽得一晃,不偏不倚倒在了她的腿上。
楼小禾此刻胸口半敞着,柳含烟跌坐在她大腿上,姿势异常暧昧。
“……”
楼小禾呆若木鸡,但柳含烟是见过大场面的,半点不乱,镇定地起身,抬手替她将衣裳穿好,淡声道:“我不喜欢男人,请你自重。”
楼小禾:“……?”
柳含烟话罢,提起桌上的食盒,转身朝外走,经过彭侯时,恭敬施礼,旋即若无其事般,潇洒地退下了。
屋内留下脸都绿了的楼小禾,还有静立无言,不知在想什么的彭侯。
室内静了片刻,彭侯提步,走向楼小禾,在床边坐下来,伸手牵起她。
楼小禾的掌间布满了茧子,很有些粗糙,彭侯却似乎偏爱这种手感,指腹在厚茧上来回摩挲。
……摩挲得楼小禾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直不说话,垂着眼帘,似乎正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什么,楼小禾只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方才……是误会。我——”
“我听高大彪说,你想同柳护法共浴。”
楼小禾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咳,不不,没有,这也是个误会,其实……其实吧,这个事吧,它就是,它吧,怎么说呢,嗐,其实就是——”
“原来,小禾喜欢女人。”
“……”
这话好怪。
按说以楼小禾的男儿身,喜欢女人,岂非天经地义,这个“原来”用得就很怪。
可她若不反驳,方才那一幕就更说不清了。
她要是反驳的话,那就等于说自己是个断袖……
这倒没什么不好的,彭侯知道了说不定还挺高兴,对他的求死之路多生出几分乐观来,他心态好了,楼小禾也能少受点鸟气,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表忠心一般:“没有的事,我喜欢男人,只喜欢男人,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男人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恭恭敬敬止在了门外,有人朝着屋里扬声道:“楼小公子,该出发去后山洪崖泉,与沈护法共浴了。”
“……”
一天天的,这都什么事这都。
*
夜幕四合。
山顶的风很紧,草木沙沙作响,夜色中间或传来猛兽的低吼。
楼小禾任由如瀑的发丝随风飞扬,她站在一只巨大的铁笼面前,思绪凝滞了。
本该去后山洪崖泉与沈涣共浴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起来,过程其实很平常——
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共浴之事搪塞了过去。
沈涣对她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想来此事也就这么翻篇了。
……而她当时之所以在两位先生面前把共浴对象从彭侯换成沈涣,其实存的就是这么个心思。
而当时彭侯就在身边,似乎颇忧心她的身体,关切问了一句。
楼小禾便随口拿“饭团吃多了积食”应付了一下。
然后彭侯便体贴地表示要带她出来消消食。
她想到今夜就是彭侯死期,姑且先陪他出去散散心,也算临终关怀,便欣然应允了。
于是……
山风猎猎中,彭侯长身玉立,唇角微翘,对着她启唇吐出一个字:
——“跑。”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旁边那比人还高的兽笼子。
楼小禾肝胆俱裂,拼了命拔腿狂奔,身后猛虎咆哮,耳旁风声呼啸。
梦境中高照的白月光,少年坚毅雪亮的眼眸,斩钉截铁的一声“跑”,此生仅一次的擦肩,永不止息的夜风……
所有这些,此刻全部重叠在了一起。
楼小禾被一种盛大的荒诞感击中,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原以为,只要再相见,自己定能够一眼将他认出来。
那可是她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人啊。
可她竟没有。
也许因为,这个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了。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夜,她最后一次回头,亲眼看到,少年被斩下的头颅滚落在地……
——其实,楼小禾从未期待过重逢,她的白月光早已死在了那个至暗之夜。
就像娘亲在自己心中会一直一直年轻下去一样,他也会永远在她心里,做那个逐日追风的少年。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她的身后,有只猛虎穷追不舍,更有个天生坏种,正在抱臂看戏。
楼小禾拼命狂奔,脑子里念头只一个:
什么念念不忘,什么梦中情人……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