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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小禾起了个大早,第一反应跑去寻彭侯,却被守在房门外的人叫住了。
“楼小公子。”
那人唤她。
楼小禾顿住,回头一看,她认得,是跟在彭侯身边的心腹,名字叫作……
“聂霸?”她思索了一下,脱口而出。
旋即意识到这样连名带姓喊人不大礼貌,很快又补了一句:“……聂公子。”
聂霸身着天青色锦衣,领口和袖口处皆绣着万代葫芦暗纹,疏眉薄唇,气质冷硬,一开口,也是硬邦邦的:“喊我聂霸即可。”
“啊,哦好……”楼小禾看他一眼,道,“你家天君呢,怎么没见他?”
“天君一炷香前已动身离开,不日便回,楼小公子若思念天君……”聂霸忽然往衣袖里一摸,摸出来一把糖,道,“便吃些花生糖,糖吃尽了,天君即回。”
“……”
还挺自作多情,谁要思念他个臭疯狗!赶紧滚回来受死才是真的!
楼小禾勉强笑了笑,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糖来,打着哈哈道:“行,我会好好吃的……”
咕噜——
楼小禾猛地捂住肚子,囧着脸看向聂霸,对方却面无表情,朝屋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辰不早了,听学不宜迟到,公子请抓紧时间用早膳。”
楼小禾打眼一望,好容易才从一桌子荤腥里挑出碗菜粥,上去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抹抹嘴,“走吧,听学去。”
她正欲抬脚,眼前横过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公子,请先干了这碗壮阳药。”
楼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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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无话,下得山来,偶然瞧见一些孩童和孕妇的身影,楼小禾欲言又止,好一会儿,问道:“听说一壶天有条死律,忘情忘爱,断嗣绝后……那这些孩子是——”
聂霸恭声道:“此律并非一概而论,仅针对早年间追随天君的一众元老旧部。”
楼小禾闻言,微顿,道:“包括你家天君?”
聂霸罕见地一滞,片刻后,方道:“天君行事,不拘一格。”
“……”好个不拘一格。
彭侯这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一视不同人的作风,无怪乎那卓清泉之辈忍无可忍,叛逃出去自立门户。
反倒是这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人,颇有几分“愚忠”意味。
不过,他们既这般忠心耿耿,想来彭侯身为领袖,自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比如他虽则霸道凶残,但没什么架子,大事小事一概亲力亲为。
又比如,他虽看上去不近人情,却从没有看不起犬奴的意思,还专门让他们上学堂,关裕这样的异族人他也欣然接纳,提供庇佑。
再比如,他一点也不护短,沈涣不分青红虐打于她,他便当场替她讨回了公道……
咳咳,其实这些也算不得什么,远不足以抵消他那阴晴不定的疯病就是了。
楼小禾忽然想到什么,抿了抿唇,道:“柳护法……似乎深得天君器重,她也是元老旧部么?”
聂霸抬手替她挡开路边横斜的枝杈,一边道:“不错,柳护法曾在天君手下出生入死,几度以命相护,是天君的左膀右臂。”
聂霸平时说话口吻都克制平淡,此刻提到柳护法,明显有所波动,语气中三分敬重七分钦佩。
楼小禾闻言,满腹疑云:依她的观察,柳含烟对彭侯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绝非作伪。可……
“天君必须死。”
——这话却也是柳含烟亲口所说的。
这世上,确凿有那么些人,是必须死的。
比如阮存信。
那么彭侯呢?
他……
楼小禾正出神,脑子里蓦然划过一幕朦胧的画面:
“什么?”男人附耳倾听。
“八年前,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她半梦半醒,咕咕哝哝。
男人轻声笑,“说什么胡话。”
“果然,你忘了……我就知道,哈,你怎么会记得呢。没有心,死疯狗……”
“怎么骂人也要哭……乖,睡吧,梦里没有疯狗。”
“真的?”
“嗯。”
“放屁。”梦里明明全都是你。
“……”
“不许说脏话。”
“呵,你管得着么,死疯狗。”
“……”
……
楼小禾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良久,她想:一定是昨夜的泉水有问题。
等彭侯回来,务必先下手为强,送他归西,绝不能给他秋后算账的机会。
她暗暗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