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涣临走前,楼小禾向他讨了几张缩地符。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阴阳太和,急急如律令!敕。”
她叽里咕噜试着念了遍咒,越念声气儿越弱。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堪堪迈出院门的沈涣脚下一个趔趄,“……这是驱蚊子的!”
吼声震得门板嗡嗡响。
楼小禾想了想,啊对,清明咒,可不就是驱蚊子的。
她略一思忖,迟疑着开口:“还,还我木瓜钱,急急如……”
“你丫念的什么玩意儿!”
沈涣破口大骂,门板几欲散架。
唔,搞错了……这是木瓜咒,专治脚麻的来着。
因为仙根受损,如今她记性委实不济得很了,灵力也不怎么富裕,说来好笑,她明明换了身份,成了旁人眼中神通广大的金贵地祇,实际上呢,本事还不如上辈子做犬奴时候,至少那时,好些咒语信手拈来,状态好时,甚至可以完全脱离符纸……
那时,她可是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符术界唯一祖师爷——堂堂毕撼山——亲口认证的天才。
那时,彭狗动不动就夸她冰雪聪明。
那时,她年方十八。
……果然还是年轻好啊。
"……汝南费长房,一鞭千万里,缩不尽,相思地,急急如律令!敕。”
门板终于消停,总算给她蒙对了。
火舌缓缓舔过暗黄符纸上的朱砂咒语,朦朦胧胧间,楼小禾忽然想到什么,一眨眼,明光如涌,眼前已是另一处所在。
楼小禾愣愣站了片刻:方才竟忘了问沈涣,今儿突然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算了,看他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许是见急雨如注,放心不下,特地来探看自己的吧。
楼小禾低头,胸前竹篓里的小家伙正仰着脑袋,宝石似的眼珠里映出十里灯火。
明瓦廊,仙门最盛大的集市,白日家家闭户,入夜人流如织。
明瓦非瓦,蛎壳、蚌壳或羊角,细细打磨成透光的薄片,嵌在木花格窗里,密密地叠,鱼鳞样的精致,或缀成羊角灯,小一点的提作灯笼,大的高高挂起来,整座门庭都亮堂。
明瓦廊十里繁华地,夹道楼舍上的羊角大灯绵连不绝,映着鳞次栉比的明瓦窗,轩朗灿亮。
楼小禾却无心看夜景,好似正被鼎沸的人声追杀,拄着拐埋头走得飞快,脚下兵荒马乱,几度险些拌蒜——她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却眼见得越来越小,现如今一遇上人多的场合,总莫名发慌犯怵。
沈涣似乎晓得她这毛病,方才还颇体贴地问要不要陪她一起来,被她回绝了……左右不管有没有人作陪,她该慌还慌,该怵还怵。
再就是……这人嘴太贱了,她想一个人消停会儿。
走了好一阵,不远处瞧见一家铺子,门前立着两盏半人高的灯箱,楼小禾有如通宵夜行的游子见了曙光,紧着步子直奔向彼处,这时,身前身后的人群蓦然骚动起来,不约而同往着一个方向,狂流般急涌而去。
楼小禾当下胸口猛跳几下,提着心吊着胆,攧手攧脚紧紧扒住人流,半点不敢松懈,唯恐一个大意被当街踩作肉泥。
拐杖差点挤飞掉,等脚终于能落到实地上时,她早已魂不附体,僵立于人群,混入一众看客。
惊魂甫定,楼小禾撩开被挤得乱糟糟的鬓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人们团团围住的,竟是一人一狗。
离奇的是,明瓦廊通明的羊角大灯竟也映不亮那人模糊晦暗的面目,依稀只看得见青面獠牙,辨不出人模样来,只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刀上赤淋淋的血,清晰得刺目。
人无人样,狗也全没了狗形。
剥皮抽筋,骨化形销,然而,楼小禾一眼就知道,那是只狗,围观诸人似乎也无有不晓的,“犬奴”“孽畜”“走狗”之类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手起刀落,血糊糊的尸体眨眼间身首异处,抬脚一踢,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横溅,呼声四起——似惊,似惧,再细听,又似在叫好。
楼小禾猛然抬手遮住竹篓,缝隙里,小家伙正仰着脑袋,宝石似的眼珠里,映出楼小禾血色褪尽的脸。
长街的风一吹,扬起她如瀑的青丝,揉碎瞳孔深处的十里灯火。
*
“这项圈和脚镣子,乃玄之又玄铁所铸,非寻常兵刃所能破解。”敖掌柜沉吟。
“……”要不是沈涣和范无救都说这家姓敖的掌柜靠谱,楼小禾几乎要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还是特没水平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