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禾见状,当机立断,一把摁住了小蒲公英:倒也不是她拉偏架,阿秋脚镣虽然除了,腿却依旧坏着,站不起来一点,真个打起来,只能趴在那儿挨老揍,沈涣眼下虽是个小蒲公英模样,但看他冲上去那架势,俨然是要和对方玩命……
楼小禾夹在两只狗中间苦口婆心地劝架,也不耽误她趁乱摸了好几把小蒲公英的脑袋——
沈涣的狗头毛茸茸,手感绝佳。
……
楼小禾虽也是个犬妖,却完全没办法变原身,于犬妖而言,这本该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但她打小就不会,死去活来一回依旧不会。
“只能说什么人捡什么狗,笨死你算了。”沈涣骂骂咧咧地走了。
送走沈涣,楼小禾摩拳擦掌:准备和小狗一起吃饭。
……
“哕——”
楼小禾放下碗,木着脸抬眼看对面。
沈涣带来的狗粮,除了脑花血旺,还有牛剁生——这是沈涣最爱的下酒菜,新鲜生牛肉细细切脍,用盐巴、葱姜末、野花椒、野八角等香料匀匀拌了,直接生吃,给小狗带的这份并未加料,原汁原味,很合它意。
只是苦了楼小禾,坐在对面,夹一筷子裹炸菊花脑,薄脆清香,入口即融,菊叶清爽的甘甜正弥漫开来,冷不丁被一股浓重的腥气劈头盖脸打断。小狗摆脱了勒嘴的项圈,饮血啖肉好不畅快,吧唧声大得像海浪,在小小的饭桌上掀起缕缕腥风,阵阵血雨。
“哕——”
楼小禾绿着脸,忍无可忍,终于起身,连狗带粮端回了厨房里的灶台上,对着墙壁的方向。
有些事,强求不得。
*
“我不懂,每日到楼小禾跟前晨参暮省究竟有什么意义?你若真个放心不下她,何不索性将她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每日里也不是闲着没事干,天天屁颠屁颠往她那小破院子跑,最近更过分,就连她养的那只傻狗也敢骑我头上来了!”
沈涣这几天越看楼小禾越不顺眼,趁着找柳含烟汇报工作的机会,大发牢骚。
他已经做好被柳含烟一脚踹出二里地的准备了,柳含烟却只是看着他,唤他:“沈涣。”
沈涣一滞,迎着她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到底败下阵来,别开视线,道:“……我只是不明白。”
“有一件事,我却始终放心不下。”
柳含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沈涣静静地听着,心头莫名泛起波澜。
“夜台那日,阮从谦毙命时,老大说了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诛阮贼者,一壶天,楼小禾。”
沈涣当然记得,就是因为这句话,籍籍无名的楼小禾,一夜之间成了被整个仙门缉杀的一壶天头号余孽。
“你以为,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沈涣眉头微沉:“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带了个斜眼来悬壶堂,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沈涣苦思冥想,终于,拍手道:“想起来了!他说楼小禾是个杂……咳咳,是那阮贼的骨肉。”
“不错,那么,楼小禾这个名字,除了我们一壶天的人,还有谁会知道?”柳含烟从未像这般耐心地循循善诱过。
沈涣跟着她的思路,走得还算顺畅:“凤麟洲……芙蕖夫人!”
“也就是说,她是故意把自己暴露在芙蕖夫人面前……”沈涣沉吟片刻,恍然道,“我知道了,她定是想让人把自己手刃亲爹的消息带回去,好气死芙蕖这个恶毒后妈。”
“……”
柳含烟不言语,就这么无波无澜地,平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沈涣才迟疑道:“……莫非,她在钓鱼?”
这个鱼,自然就是芙蕖。
柳含烟颔首。
“为什么?她想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很明显,她没有要带上我们的打算。”
“不带我们,带芙蕖是吧?”沈涣觉得荒唐,嗤笑了一声。
“好笑吗?”柳含烟沉声道,“沈涣,你扪心自问,哪怕一次,你可曾有一次,真正把她当做过我们的老大?”
沈涣一心虚,调门就不自觉抬高起来:“一码归一码行吗,所以呢,所以她自作聪明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还有理了?”
“她瞒我们,是因为不信任,不信任,是因为从不曾把我们当做自己人,就像你从不把她当老大一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良久的沉默,柳含烟忽然垂下眼睛:“你知道,楼小禾投弱水那天,天君站在尸山血海间,见到我时,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沈涣心乱如麻,他想,高冷寡言如柳含烟,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还老问他一些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显得他像个傻子。
“天君问我,小禾晚饭吃了什么,吃得饱不饱,他离开的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话留给他……
“我说,楼公子晚饭吃得很香,每一盘菜都吃得见了底,回孤山别院的一路上,饱嗝打得震天响。
“楼公子下学路上,几乎就要赢下奇兽居的赛事,差一点成了玉山灵狡兽的主人。
“楼公子用过晚膳,回到孤山别院的书房,说要在里面看看医书,顺便等天君回来……”
凌霄大摄的反噬发作了,柳含烟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语气却若无其事:“她在做所有这些事的时候,已经决心要去赴死了。可不可笑,我们所有人处心积虑都没能够毁掉的神龙符,最终竟要靠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用死来成全……沈涣,你难道就不羞愧吗?”
沈涣那始终高高昂起的头颅此刻低垂着,看不清神情。
他从来都是一个随性而为的人,凡事过心不过脑,此刻,竟然破天荒地开始思考起来:自己真的过分了?他也没有柳含烟说得如此不堪吧?难道他沈涣真就这么该死?
漫长又沉重的静默。
“我知道了。”沈涣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会改。楼……老大最近好像不那么见外了,大事小事偶尔也会找我出力,我再加把劲,说不定她哪天就愿意和我们坦白一切,芙蕖的事也能找我们一起商量着行动……”
话犹未完,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柳护法,沈护法,有桩急事,我需要和您二人商议一下。”
楼小禾站在门外,神色诚恳。
柳含烟和沈涣交换了一个眼神,沈涣甚至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有点想哭,心情极其复杂:三分委屈,七分欣慰,委屈于柳含烟方才把话对他说得那么重,欣慰于楼小禾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什么事?”柳护法问,向来冷淡无波的语气里,竟隐隐含着一丝希冀。
楼小禾迈进来,走到二人跟前,扭捏了一会儿,道:“已经好几天了……”
柳含烟和沈涣不自觉地身形前倾,然后听见楼小禾说:“阿秋就是不拉屎。”
“……”
“……”
柳含烟心如死水:“阿秋是谁。”
沈涣面如死灰:“就我和你说的,老大养的那条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