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忘掉了那些让他执着寻死的荒谬过往,明明生在了聚窟谷这样一个好地方,大可以无所顾忌,潇潇洒洒地,做他的温晏秋,而不是抱着那点虚妄的执念和恨意苦等百年,现在又不明不白地对着她这个罪孽满身的魔头纠缠不清。
为什么不索性忘得彻底一点?
他要是不记得自己该有多好,最好把“楼小禾”三个字忘得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很难受呀,快和我们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是叶初服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传入耳中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楼小禾听见自己说:“温晏秋……他在哪?”
“呵,听说他方才蓄力发功强行突破了金钟,前去助你一臂之力了,怎么,你俩没碰上啊?那这可真是不巧了……”敖铁心阴阳怪气到一半,有人“啪”地打了他一下,听动静,像是打在了嘴巴上,力道不重,但嘎嘣脆。
听到连金钟都没能把那疯狗拦下来,楼小禾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明明意识不清,口齿却格外犀利起来:“这个滚刀肉祖宗,混不吝地没苦硬吃,偏把人的好心肠糟践做了驴肝肺,垫床脚的癞蛤蟆也比他强上千倍万倍……”
吞星海畔,楼小禾的骂声不绝于耳,空旷的海面上传来阵阵回音,柳含烟的手被倏地握紧,只见楼小禾脸上病气褪去大半,甚至看上去红光满面,虚弱至极的脉象也明显有了起色,柳含烟有些诧异,然后她听见楼小禾开口道:“青云石在我左边衣袖里,这宝贝稀罕得紧,我寻思着来都来了,索性多采它几块……那什么,我实在困得紧,想打个盹……但既然柳护法您让我别睡,想来这一睡便再难醒来了罢,那我自然是万万睡不得的……我非要活下来,当面把温晏秋骂一顿不可……可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这回不走运,没能撑过去,还要劳烦柳护法,务必将我方才骂的那些话,转告于他……对了,那些话柳护法可记下了,若没——”
“记下了。”眼看她怕柳含烟没记住俨然打算重整旗鼓再骂上一遍的样子,柳含烟果断打断了她。
楼小禾闻言,无力地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当场厥了过去。
“这——这是怎么了?她没事吧?!!”孔飞大惊失色,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去探鼻息。
叶初服急得直跺脚,瞪向敖铁心:“敖帮主方才说那话,别不是巴不得把人气死,等回头的,好逢人便说你凭着一嘴之力手刃魔头,也算旷古未有的伟绩了吧!”
敖铁心面如土色,张了张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只当自己那几句话真个阴差阳错要了十月散人性命,自悔失言,又惊又愧,只觉得叶初服方才打自己嘴巴那一下实在太轻了,一下跪倒在地,自己发狠掌起嘴来。
叶初服被他这反应吓一跳,愣了下,心忖着自己是不是把话说过了,刚要上前,就听见柳含烟说:“敖帮主,能不能请你安静一点。”
敖铁心整个人僵住。
“你吵到散人睡觉了。”柳含烟又说。
叶初服:“……”好家伙,你也没有放过他。
孔飞放下手指,张大嘴巴:“……嗯,呼吸很均匀,睡得挺香的。”
敖铁心:“…………”
叶初服从来不心疼男人,这时也有些不忍,上前对孔飞道:“快去扶扶你师父,衣裳上沾到的尘土也拍拍干净,刚刚那几个大嘴巴子抽得挺实的,让柳护法瞧瞧,需不需要上点药什么的~”
说着,半跪下来,无比自然地从孔飞手里接过了昏睡的楼小禾。
她那个师弟把人小姑娘看得委实太紧,这么些日子了,她都没找到机会接近,这下猛地把人抱在怀里,叶初服千欢万喜,小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她好小一只,还软软的~”
说着低下头,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掀楼小禾的上嘴唇。
“……你在干什么。”柳含烟出声问道。
叶初服把楼小禾的嘴皮微微撩起来,露出小半颗虎牙,眉飞色舞道:“诶,你觉没觉得,她的虎牙很可爱,喏,尖尖的,小小的,抿嘴笑的时候露出来一点点,可爱死了~!”
她一边说,头一边越来越低,直到一样冰冷又坚硬的物事隔挡在了她的嘴边。
叶初服顿住,往后退开一点,这才看清,那是一根铁笔,笔形修长,两端皆是笔头,尖细锋利,笔身中间有一圆环,环上嵌着颗宝石,雕成凌霄花花冠的形状,在夜色中闪动着橙红色的晶光,随着光影的明暗,偶尔呈现出鲜血一般的殷红。
叶初服呼吸一滞,铁笔突然动了,不断地逼近她的脸,迫使她直起身来,只见本该被链子拴回聚窟谷的温狗,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握着判官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清脆的金属声传来,叶初服有一瞬的怔愣,等她意识到温狗要做什么时,似乎已经晚了——
她亲眼见过这支判官笔如何在顷刻间暴长,又如何丝滑地将三师妹好不容易从明瓦廊淘回来的那块玄之又玄铁刺了个对穿,当时她在旁边,说了句什么来着……
哦对,想起来了,她那会儿拍手叫了一声:“漂亮~”
叶初服:“……”
她就说吧,温狗变态的占有欲,迟早有一天要毁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