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正想安慰几句,眼角余光倏然瞄到一对不断颤动的白眉。
白眉修士悠悠转醒,望着映满眼眸的黑天,晃了几下脑袋,拾起身旁的木匣,撑手而起。
“魇已经被我收起来了。”
宁雪朝白眉修士展开绘制着一幅巨眼薄饼的画卷。
白眉修士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叹了口气:“道友方才可曾遭遇魇的神魂攻击?它会诱发我们的恐惧执念,令我们催生心魔。”
宁雪摇头道:“我有师长所赠的法宝护体,并没有被魇影响。”
白眉修士松了一口气,道:“虽然道友将魇封入灵画,但我们被诱发的执念不会消失,若是不能及时破除这些执念,道心恐怕会陷入魔障。”
宁雪顿首,目光扫过天边袭来的黑气:“那些鬼族很快就会赶过来,我们现在该回去了。”
*
四人的身影刚出现在地下的传送阵,一道赞叹声便在行道中响起。
“诸位小友真是勇气可嘉。”
藏身在一片缭绕云雾后的黑影笑了一声,“这么快就破坏六座祭坛,还把一座祭坛收进法器,小友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反向献祭鬼族的大乘老祖?那块血肉中的金色符文精妙至极,颇有远古遗风。”
宁雪看着黑影手上拎着的血人,双眉蹙起,浑然不惧地走向黑影。
黑影沉默一会,将手中血人丢到宁雪身前,阻下她前进的步伐。
“小友不想答可以直说,那群穷鬼付的灵石只够我来到这里,我不会对你们动手。”
黑影的身影原地消散:“有缘再见。”
船家倒在地上哇哇吐血。
几人慌张地围了过去。
船家摆摆手,费力咽下完全没有机会服用的云纹丹药,缓了好一会,哑声道:“我刚才把一个钟鬼打死就发现那个祭坛是假的,正想回去,那个合体境界的高阶修士守在传送阵外,把我打得半死,还想把那块鬼族血肉抢走。”
丹药药效逐渐修复船家支离破碎的身体。
船家眸光亮起,欣喜坐起,骄傲道:“不过在危急关头,我的元婴吃下了那块血肉,然后自爆了,连渣都没留给那位合体尊者。”
众人无言。
宁雪闭了闭眼,道:“现在前辈布下的神通失效,鬼族已经发现我们破坏了祭坛,我有符文挡着不会被鬼物袭击,你们先暂时躲在我的灵画里。”
船家即刻从原地蹦起,道:“我们等会去找前辈吗?”
宁雪嗯了一声,船家便拽着三个无量宗修士飞快跳进一幅空白画卷。
*
齐国,定州。
木偶抓狂地举着一幅画卷奔向传送阵,身后数百如山鬼物血眼怒瞪,杀气腾腾地追来。
“小语!”
宁雪的身影落在传送阵,定眼看向飞在木偶身前的小器灵,挥手甩出四块焦黑血肉。
焦黑血肉在地上滚了滚,身形猝然膨大,从中化出血影涌向鬼族大军。
如山鬼物低头看着地上的无数血影,鼻翼翕动,试探地吸了几口祖宗清香味,张开大嘴咬来。
船家挣扎地从画卷跳出,欣喜地停在祭坛边缘的木偶,唤道:“前辈。”
小语操纵木偶将画卷拿给宁雪,快声胡诌道:“这边的鬼族出现了一个返虚修士,我会立刻用一门功法提升境界,引走这只返虚老鬼。”
小语对宁雪道:“我会用一种秘法强行提升境界,宁宁你等会找个地方藏起来,殷熙寒的符文能保护你不受鬼族的攻击,但防不住它们不伤害你分毫,直接连人带地把你掳走。”
宁雪急声道:“我能用神魂锻火和泯息术躲开这个返虚修士的追踪,小语你可以藏进灵画,我们只要等到……”
小语打断她的话:“一桶水倒进池子里,池底再小的石头都会被浸湿,到时返虚修士的灵力威压一过来,那些符文会自动显形,所以我必须引开它。”
宁雪心头沉默片刻,道:“方才我见到那位发出灵力威压的高阶修士,鬼族给的报酬不够,这位合体尊者或许不会再发出灵力威压帮它们,我这里有一道符箓,小语你一旦撑不住就用它立刻回到我的识海。”
小语点头,忽然小声道:“宁宁,我在祭坛也看到那种鬼族树妖……”
“小语,我没有怕。”
宁雪语气轻然。
“既然东洲闻家可能与鬼族有关,那我就应该寻机拖他们下水,揭发他们与这次的齐国事件有关。”
宁雪看向一株伸入苍穹的参天树妖。
“这道执念到时就会完全消失,这是一件喜事,我并没有畏惧它。”
小语闻言放下心来。
远处的鬼鸣如雷贯耳,十几只贪婪吃下血影的鬼物扼住自己的咽喉,在其体内疯狂滋长的血影察觉,奋力往外一撞。
鬼物长啸,腹部兀然敞开大口,源源不断的血影一边吸食着伤口黑气,一边流在地面,呼啸地奔向周围惊恐后退的鬼物。
船家张开双臂,无畏道:“前辈,这种功法会不会要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如让我来,我的元婴刚刚已经被我弄没了,如今仙途已断,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无所谓。”
小语操控着木偶大肆胡言:“用了这门功法之后,我会燃尽神魂本源,至多只能活半天,你能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船家懵然:“我……我可以用半条寿命相抵,但我不能死,我还有亲族的血仇没报完。”
小语继续谎道:“我本就是命若蜉蝣的鬼修,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一样,你要是再想和我扯嘴皮子,现在就可以跑过去送死。”
船家默了默,小心问道:“前辈可曾还有未了结的心愿?我可用半条寿命相抵,帮前辈完成心愿。”
小语看了这人一眼,思忖片刻,将一串金文打入船家眉心:“要是你能活着离开齐国,我传你一门能重塑元婴的功法,你去帮我的友人找一些灵物如何?”
船家眼前一亮。
*
齐国国都。
黑影歪坐大殿龙椅上,哀愁道:“蔺少族长,北海世家的那位大乘出山攻打齐国,我们快挡不住了,可能等会天亮就会被玄明宗打进来。”
蔺云芊冷声道:“你们明明答应我挡下玄明宗四个时辰。”
黑影瞅着龙椅上的金漆扶手,随手一捏。
紫檀木屑纷落。
黑影嘁了一声,“钱货两清,我们当然要出尔反尔,正如蔺少族长所说,反正到时自有魂飞魄散的贤者为我辩经。”
蔺云芊顿时滞声。
黑影抛开手中的木屑,“你们惹了不该惹的存在,横竖都是一死,我们怎么会对你们用心?”
蔺云芊握了握拳,忍下满腔的愤恨,转身朝殿门走去。
黑影喊道:“诶,别走嘛,我可以让你们的大乘老祖直接苏醒。”
蔺云芊脚步不停。
黑影笑了起来:“你布置出一座假祭坛,把真正的祭坛藏在齐国国都,本来就不想解封那个快死的老鬼吧。”
蔺云芊一僵,顿下步伐,缓缓回身。
黑影眉梢扬起,悦声道:“我给你一个选择,让你们鬼族死得有名一点怎么样?”
*
木偶的身影离去。
宁雪回身看了看生出一缕黑气的传送阵,眼睫微敛,取出一张符箓贴到传送阵阵石:“那些鬼族已经发现地下的传送阵。”
阵石黯下灵光,啪哒碎成数瓣,一缕黑气尖啸着消散。
“我们现在要去哪?周围都被鬼物包围了。”
一个无量宗修士问道。
船家眼咕噜一转,从袖中摸出一块金麒麟,建议道:“我们不如先去国都吧,我曾在国都布下传送阵,那个尊者既然说不会再出手,我们传送过去应该不会被一下打死。”
宁雪想了想也没想到该去什么地方,点头道:“我有几个遁符,若是发生异况,我们可以立刻遁走。”
白眉修士莫名道:“我们应该不会倒霉到直接传送到鬼窝吧。”
数息后。
“我们的确是很倒霉。”
宁雪心情复杂,御剑飞于半空,瞄着整个沉入地底的国都,伸手展开一幅画卷。
船家一张脸在画卷纸面贴成一个大饼子,两眼使劲看清沉下地底数十丈的国都,长长哀叹一声。
“除了第一个祭坛,我们在地下破坏祭坛时都曾遇到一只妖物,后来它们变成树妖时,分别都在身体里生出了手脚和头颅。”
宁雪回忆道。
船家道:“那些被搜魂的鬼族说老祖一旦初步解封,就会重聚鬼体,前辈也没在定州祭坛看到树妖,那种奇怪的树妖可能只有地下祭坛才有。”
宁雪指向宫城,轻声道:“但那里又出现一株妖树。”
一株枯瘦的无叶树妖屹立在宫城。
滔滔黑气从远处袭来,垂下裸露的地层,涌过国都参差交错的楼宇屋舍,朝着树妖汇去。
宁雪盯着树妖根下的玄黑祭坛,翻手取出串着一小块焦黑血肉的木签。
船家眼神闪亮,“道友你是想下毒吗?”
邪修听见这话,当即大声反抗道:“我不想!我和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们怎么老是扔我出去被鬼咬?你们骂我是邪修,但你们这么喜欢让我生不如死和我有什么差别?不如立刻让我魂飞魄散!”
宁雪的心情忽然轻松起来,道:“我想。”
宁雪秀眉扬起,重复邪修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能侥幸逃脱吗?”
“我也想。”
船家也仿了邪修说过的一句话,啧啧称奇道:“金丹修士的神魂果真是非同凡响。”
白眉修士狞笑道:“我也想。”
剩下的两个无量宗修士也大声附和。
五票对一票,邪修反抗无效,被宁雪用符箓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从高空无情丢下。
黑气如洪流般越过群山,摧尽覆雪密林,卷起无声无息地砸在石头上的焦黑血肉疾奔而走。
*
某处山洞。
“道友把我放到这里就可以了。”
白眉修士跳出画卷。
宁雪接过白眉修士递来的木匣,问道:“你想回去齐国国都吗?”
白眉修士目光扫过画卷上打坐调息的几人,凝声道:“我会过去察看那些凡人的神魂是否被献祭,若他们还活着,我会想办法救出他们,若是他们遭遇不测,我也会尽力为道友拖延时间。”
宁雪抬眸看了她一会,翻手收起画卷,也道:“我也会回去齐国国都。”
白眉修士粲然一笑,说道:“这齐国上下遍布阻止传信的阵法,我用尽手段也无法传出只言片语,但是道友当时却说自己已传信给宗门,应该是用某种传送手段才把消息送出去吧。”
白眉修士眼底映着少女的身影,叹道:“道友当初不带着消息一起离开,如今让自己陷入这种生死莫料的处境,真的值得吗?”
山洞外寒风涔涔,一抹雪色落在洞缘。
宁雪收起木匣,道:“我当时若是直接离开,道友救下的神魂会交给谁保管?道友遇到魇又要如何逃脱?”
白眉修士顿住。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是因为我的离开让鬼族计谋得逞,齐国沦陷,我回去只是当一条池鱼图得暂时安逸罢了,这些草菅人命的鬼族一旦壮大,迟早会掀起动乱,殃及天下,到时我还能像当初一样离开吗?”
宁雪神色平静地握住灵剑。
“我明白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我有师尊所书的符文护佑,寻常手段奈何不了我。”
山洞外风雪停息。
白眉修士大笑几声,钦佩道:“道友如此年少便胆识过人,实在令人折服,不知在下可有机会与道友结识一二?”
白眉修士拱手道:“无量宗弟子,颜愫。”
宁雪看着她神采飞扬,半分没有被邪修夺舍时的沉郁模样,也拱手道:“玄明宗弟子,宁雪。”
*
黑影踩在大殿殿檐,探头瞅着糊在一只鬼物上的焦黑血肉,感叹道:“真是令人惊喜的意外呀。”
鬼物瘫倒在祭坛,猩红的双眸愤怒地盯着身旁女子,气若游丝道:“不肖小辈……”
话落,鬼物脖颈一歪,化为灰烬消散。
蔺云芊鬼物消失之地许久,双手一动,俯身捧起一块死气沉沉的焦黑血肉。
黑影挥手将一道灵力打入焦黑血肉,说道:“这块血肉被种下一种符文,要是你不能在天亮之前吸收其中蕴含的先祖修为,可能会被其中的符文不幸献祭,衰竭而亡。”
蔺云芊转身望向殿檐。
黑影笑道:“蔺少族长决定好了吗?一旦服下这块血肉,你将会修为尽失,然后一步步从炼气提升到大乘境界,到时你可强行离开齐国,自寻一处地方再衍鬼族。”
蔺云芊喃喃道:“你们为何又回心转意地帮我?”
黑影看向暗色吞没的天幕,“我的一位后辈对你族功法很喜欢,嘱咐我等要好好答谢你们。”
黑影合眼,身影化为虚无消失:“时间不多了,有缘再见,蔺少族长。”
蔺云芊抓紧焦黑血肉,转眸瞟向守在墙角的鬼影。
厉鬼激动地将长脖甩到祭坛边缘,与她两眼对视。
蔺云芊唇角浅浅勾起,暼过倒在祭坛边缘的枯瘪树妖,抬手捂上自己毫无心跳的心口。
*
船家由于内伤未好,还和两个无量宗修士闹着要去打鬼,被宁雪一张符箓锁死在灵画,连同一只耀武扬螯的螃蟹丢进须弥戒里安享余日。
一抹剑影在齐国国都上空划过。
宁雪跃下灵剑,抬首直视立在祭坛的华衣女子。
“你是来救人的吗?”
蔺云芊伸出手,一根涌动着无数白影的珠链系在她手腕。
“每座祭坛的神魂都被人救走,我想我既然找不到小友,守在最后一座祭坛或许能等到小友现身。”
蔺云芊笑了笑。
炼气?
宁雪感受着华衣女子的境界,执起灵剑对准她的右手。
蔺云芊望向墙角昏睡不醒的诸多鬼物,道:“小友不如和我比一场,赢了,我就将这条魂链给你,输了,把你的命留下如何?”
宁雪不和她废话,眸光落在女子的眉心花钿,手腕微转,往右上方斜剑一劈。
一道剑风刮过散落碎石的地面,斩向还未来得及闭唇收声的女子。
宁雪忽而拧眉,旋身大力斩下一剑。
袭向祭坛上的女子霍然消失无影,剑风落空地飞到高处,将一角殿檐哗然劈碎。
宁雪握紧剑柄,锐利剑锋扫过显在她一步之遥的华衣,利落干脆地切下女子探往心口的手臂。
殿檐坠地轰响,一只脱离手臂的纤手化为黑气溢散,珠链从中落下。
宁雪眸光一动,施法要夺走珠链。
灵力触及珠链,一条紫电绽于半空,扣紧一颗魂珠便要往回拖去。
四散的黑气倏然聚成一个鬼头睁开漆黑双眸,张牙咬住珠链。
珠链紧绷,鬼头口中冒出一片黑气碾碎紫电,撇脸将珠链甩向女子,而后嘶吼一声,向前扑去。
宁雪无惧,抽剑划向鬼头张开的大嘴。
立在几步外华衣女子左手抚过自己新生的右手,自语道:“筑基。”
鬼头青黑面颊刚被剑光划破,猩红血眼猛地瞪大,脑后登时生出两个鬼头撞向少女握剑的手腕。
宁雪眼神不乱,一缕蓝色灵力霎时从银白剑面飞出,迅疾覆在位于剑尖、剑心、剑格的三只鬼头,蓝色灵力下蓦然炸出一连串轰鸣的雷霆。
三只鬼头惨叫,动作慢下一瞬,剑刃立时贴着它们的颧骨一路切下!
三团茫茫黑气在半空散开。
蔺云芊眼帘一压,数十道罡风从殿檐废墟横斩而出,趁着少女尚未回剑,分成两半拂向她左右肩膀。
宁雪身后顷刻浮现一幅画卷,画卷系带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松开,画轴转动,瞬时从中拉出一幅数十丈的绢丝长画吞下杀来的所有罡风。
宁雪咽下一颗聚灵丹,起剑踏步,一缕剑意从剑尖生出。
原已沉下的心悸忽又攥住她的心头。
宁雪右手抖起,瞳仁骤扩。
不远处的蔺云芊挑眉,森森鬼气从她脚边生出,化为百只粗壮鬼手拍向宁雪。
一团躺在神魂的灰白火焰突然蹦了起来,欢乐地在神魂里转起圈圈。
少女的身形骇然从原地消失,同时一道无形的目光探入华衣女子的双眸。
蔺云芊感受着在丹田生出的一颗无缺金丹,笑道:“又是神魂攻击吗?”
冰冷的锐意果然在下一刻直取她眉心!
蔺云芊不避不让,伸手迎向刺来的剑尖。
剑尖穿透女子苍白的手掌,刺入她的神眉心方寸便戛然停下。
点点血液从蔺云芊眉心冒出,她扯动嘴角,呵道:“我的神魂的确被小友伤到,但这点伤害对我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蔺云芊手掌一时化为黑气灌入她的眉心。
点在女子眉心的剑尖一晃,无声消失。
十数丈外的百只鬼手又嘭然化为黑气扑向四方。
一道画卷展开声响起,无尽的拂尘长丝凭空喷出,冲散滚来的黑气,掠过地面,噗声穿透华衣女子全身。
白眉修士跃身出画,摇头道:“道友你原本想让国都的鬼族直接激发你的符文,但是没想到等了这么久,这只鬼族也就刚刚才奇怪地升到金丹。”
宁雪的身形落在地面,翻手取出一枚遁符。
蔺云芊身子向后倒下。
白眉修士拉起拂尘,长丝从女子身上脱出,顺带卷走落在一旁的珠链,返回她的身边。
白眉修士确认珠链无假,五指收紧,便捏碎手中遁符。
七零八落地倒在墙角的诸多鬼物一颤,刹那化为黑气沉入地底。
乌云游走,缕缕月华从天宇垂下。
宁雪捏碎遁符,灵光正要从裂缝飞速窜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乍然沉下地面。
灵光崩散,片片符文从少女身周涌现。
宁雪眸光一顿,视线陡然被铺天盖地的黑气占满。
浑身浴血的蔺云芊直身,染尽血色的面目仰起,瞧向荡来的墨色符文。
无穷不尽的黑气从祭坛边的树妖身上生出,随即冲向女子身前,将条条符锁分散笼起,强行让一个个墨色符文分开,被黑气困锁失效。
白眉修士挥起拂尘,长丝伸长刺向女子。
蔺云芊只朝拂尘看了一眼。
拂尘长丝猝然炸成无数飞屑,白眉修士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力量拍得七窍流血,倒在身下的大坑中呕血不止。
几道墨色符文快速靠近大坑,宁雪施法朝白眉修士移身而去。
蔺云芊低笑几声,大团黑气从宁雪身周生出,一瞬就将她的身形吞吃入腹。
蔺云芊挥手。
宁雪的身影便从黑气抛出,砰然砸穿一座又一座的殿宇,飞出宫墙,最后轰地撞在一处高塔里。
烟尘扬起。
宁雪张嘴喷出一口血,浑身墨色符文消散无踪,一枚悬在腰间的螭龙玉佩黑气缭绕。
宁雪看着立于高空的华衣女子,费力地想咽下藏于舌下的丹药。
蔺云芊抬手往回一拉,宁雪便不受控制地被她牵引到身边。
白眉修士瘫倒在血泊,睁眼看到飞在半空的一点人影,眼神颤动,咬牙要施展一种秘法。
一股力量再次从天拍下,白眉修士惨叫,全身不住冒血,两眼翻白地昏迷过去。
高天之上。
蔺云芊望着被黑气托举在不远处的少女,问道:“小友觉得本座刚才的一番实力如何?”
宁雪无力地看向掉为金丹境界的蔺云芊,抿唇不语。
“只可惜本座只能暂时拥有这样的实力,若是想永远拥有,还需小友相助。”
蔺云芊合目,道:“小友不过炼气,方才居然用出了一种剑意,虽然只出现了一会,但谁一看就能感知此中生机浩然如海。”
蔺云芊睁开纯白眼眸看向前方,径直将少女的身影映入瞳中。
宁雪手脚发颤,恐惧再度扼住她的呼吸。
“小友剑道天资卓绝,不如把心送予我怎么样?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的恐惧。”
“小友现在会在怕什么?”
蔺云芊一步步走进宁雪,停在离她身前的三寸之处,伸手放在她肩上好一会,忽然神情一顿,讶道:“你竟然在害怕你的道?”
她话音一落,寂静无声的高空溘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剑音。
“这是……大成剑意?”
蔺云芊脸色发白,当即朝周围探出神识。
又是一道剑音从她耳边擦过。
蔺云芊脖颈一僵,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慌忙地松开手,大退几步,懵然地看着喉间挤出一声惨笑的少女。
宁雪缓缓抬头看她,咽下口中丹药。
金鸣之声铮铮响起。
蔺云芊眼神大乱,即刻化为黑气逃去。
宁雪脚下一踏,磅礴剑音烈啸地灌入齐国国都,顷刻在高天绽出一片剑意之海。
黑气大悚,顿时收束成一线,竭尽全力地往地面妖树窜去。
宁雪拔出一把灵剑,瞬时朝着她斩出十一式剑招。
初霁、春荣、覆水……
天空忽地飘洒起细如毫丝的冷雨,正在疯狂逃亡的一线黑气被雨丝追上穿过,尖啸声霎时回荡于天际。
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潺潺响起。
黑气瞬时溃不成军,溢散成大片淡色灰雾往四周逃亡,接着却被密匝雨丝织成的雨幕砸入剑意之海。
乌云尽去,低悬在天边的一轮满月如轮。
宁雪蓦然仰看天穹,手中灵剑抖动数下,眼中不见天穹,只映出一个虚影立在怒潮汹涌的大海,双眸嵌着两轮满月无缺。
“徒儿,杀了你师兄。”
宁雪眼中幻象陡然散去,天上圆月落入她的眼眸。
她眸光一时呆滞,失神道:“师尊。”
少女的话音轻轻地落入自己的耳畔。
她神情刹时愣住,双眸莫名发颤,一滴泪从眼角流下,无边的心悸再次从心底滋生。
宁雪痛苦地闭眼,垂下剑尖,用出了最后一招:“无生。”
金鸣不止的狂烈剑音蓦地掀起无尽的狂澜浪潮,须臾将映在灰雾视线的高天之景扭曲成浊海般混沌,恐怖的剑意从中嘶啸压来。
剑音急涌喧嚣,一团灰雾被剑意彻底绞碎。
*
宁雪望着恰似一个瓷碗扣住自己所有视野的天空,任凭发丝被烈风高高扬起,如陨石般坠身而下。
一点人影划下天空,毫无挣扎地飞赴茫茫雪地的怀抱,但在即将砸入地面时又化为尘埃消失殆尽。
灿烈的朝阳兴然地跳出天际,洒下熙光妆点玉砌银装的群山,耀亮不远处的国都。
宁雪躲过几束照来的熙光,取出一叠厚厚的信笺,施法焚毁,而后走进被风摇起的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