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改变了很多。
“大家对我的笑容也变多了,我还交到了朋友呢。”
江留月兴致勃勃的说道。
她难得笑得那么开心灿烂,权志龙却越发觉得心口沉重,像是巨石即将坍塌。
他有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江留月毫无察觉的样子让他感到害怕。
他想要张嘴提醒她,但,他要怎么开口呢?眼看着孩子怀揣着希望,每天都努力变得更好,即使觉
得辛苦也努力咬牙坚持的样子,权志龙根本张不开嘴。
他只能陪伴在江留月的床头,看着她沉睡的样子,一遍遍的替她向神明祈祷,祈祷那一天不要到
来,至少让她再多幸福、再多幸福、哪怕一天就好。
权志龙总是会想起江留月。
不是眼前的这个孩子,而是,他的塔伊。
那孩子总是会冷不丁的忽然不笑了,明明是很好的时候,有时候是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有时候是一
起聚餐喝酒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是在他怀里依偎着玩手机的时候,她忽然冷不丁的就开始情绪低
落,然后变得很粘人。
“哥哥,我好幸福啊。”
她用一种惶惑的不安的表情说道:
“幸福到我觉得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权志龙以前总是不能理解。
直到这一刻。
江留月模考成绩又进步了,乔娜最近心情很好,对她态度极好,因为家庭的和睦,江爸爸特意在家
里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聚会。
中国对酒类管理并不严格,江留月稍稍喝了一点啤酒,她晚上回到房间,权志龙坐在落地窗前等
她。
“哥哥,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江留月好奇的问道。
权志龙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庞,完全是刚刚从儿童过度为青少年,不管是长相还是行为,再怎么故
作成熟,也透着一股孩子气。
天真、脆弱,天大的坏事,也不过是考试没考好,缺乏对灾难的想象力。
只是因为看到权志龙看向了她,就下意识的露出可爱的笑容和关切的眼神。
“因为想你了,这次让你久等了。”
权志龙说道。
“嗯?这次还好呢,才过了两个月,啊,哥哥,是因为我的生日吗?所以来庆祝吗?”江留月双手
对着他伸出来:“那,礼物呢?”
权志龙有些窘迫。
江留月看出了他的窘迫,没忍住笑出了声:“逗你的,哥哥,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会给你补上的。”
权志龙轻声道。
“别放在心上,哥哥,对了,你……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呢?哥哥到底是什么?是神?是鬼?还是
什么……外星文明?”
“为什么那么问?”
江留月嘿嘿一笑:“如果是神或者外星文明就算了,如果是鬼的话……我可以给你烧点东西……啊
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乱说话了!!”
权志龙又怎么忍心真的弄疼她,意思意思拧了一下耳朵罢了,江留月晕乎乎的抱着熊娃娃跟他聊
天,没一会儿就困意来袭。
权志龙以为她睡着了,于是想要将她抱到床上去,却被她抓住了手指,江留月含糊的说道
“哥哥,我好幸福啊。”
“幸福的就像是做梦一样。”
权志龙怎么都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能出现在这里,证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江留月
一定是在这里,经历了重大的人生转折。
他不管怎么克制,都没能忍住的,发出一声叹息。
江留月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做个好梦,塔伊啊。”
“哥哥就在这呢。”
这场变故来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别说尚且是孩子的江留月,就连江家人都被整懵了。
没人能理解乔娜的行为,也许她所向往的真挚的爱意,在这样庞大的家族里,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
西,为了一个假死十多年的外国男人,舍弃如日中天的江家,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这对江家来
说,也是莫大的羞辱。
江家以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进行切割,这一切都是在江留月读书的时候发生的,等她回到家的时
候,她的房间甚至都被清理掉了。
乔娜哭红了眼睛,但满脸都是雀跃和快乐,她拉着江留月的手,对她说:
“明月,我们自由了。”
“我们现在要过好日子,组建我们自己真正的家,再也不用忍受这些破规矩,再也不用受苦了。”
江留月不能理解,她显然被妈妈给吓坏了,她下意识的想要寻求父亲的帮助,想弄清楚发生了什
么。
一场混乱、崩坏、歇斯底里的坍塌。
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手里还握着考卷,甚至还背着书包,她已经习以为常的以为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
的人生被毫无征兆的拆个粉碎。
无数个昼夜学习到的知识,挨了无数斥责甚至打骂才学会的规矩,在这一刻忽然毫无意义了。
“……妈妈,我们不能留下来吗?”
她哭着问乔娜:“我真的不想走。”
“你疯了吗?你怎么会不想走呢?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你怎么能不想走呢?”
“明月,韩国那边才是你的亲爸爸,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和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不重要,韩国那边会有更好的,你相信妈妈好不好?”
乔娜起初还哄了几句,后面就彻底不耐烦了,她斥责江留月不懂事,告诉她别痴心妄想,江家根本
不可能容得下她。
被清空的房间,本来已经变得和善的人们骤然冷淡厌恶的眼神,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议论,被强调的
身世,以及她身上流动的血。
江留月拿着一把美工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来回比划,权志龙被她吓得要死,他冲上去攥住她的手腕让
她不要胡来。
江留月却对着他嚎啕大哭:“哥哥,哥哥怎么办,我不想走,我好害怕,我不想去韩国。”
“这里不是我的家吗?这里为什么不是我的家了呢?”
“我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吗?可是,过年的时候他还夸我,说我越来越像他了,如果我不是他的女
儿,我怎么会越来越像他呢?”
“家怎么会突然不是家呢?他们怎么突然都不理我了呢?”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抓着权志龙的袖子,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害怕:“哥哥,怎么会这样啊,
爸爸突然不是我的爸爸了,他不肯见我,也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因为我不漂亮了吗?我不聪明了吗?我不努力吗?”
“我会努力的,我会更努力的,我会考的更好的,不喜欢的课也会去上的,我以后都不会跟其他人
吵架,我会让着他们的……”
她语无伦次的在自己身上寻找缺陷,检讨自己,对着权志龙表着决心,说着说着,她自己又扯着根
本哭不出来的嗓子哭,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
权志龙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抚摸她的后背,一次又一次的对江留月
重复:
“这不是你的错,明月,这不是你的错。”
“你什么都没做错……”
江留月恍恍惚惚的问他:“如果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会被赶走呢,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了
呢?”
“因为我是别人的小孩,可是,我不是想要当别人的小孩才去当的……”
她停顿了片刻,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别不要我……”
夜深露重,宅子空旷,江留月的哭声传出很远。
权志龙一直很害怕会有人听见动静过来,他就会被强制脱离这里,丢下这可怜的小孩。
但是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来查看。
一直到天边亮起日光,江留月哭着在他怀里睡着,也没人来。
权志龙明明是灵魂,也感到了精疲力竭,他抱着怀里的小孩,她是那么的轻,轻到他心中涌出她会
这样消散在清晨的冰冷日光中的错觉。
他第一次对江留月来到韩国时的年龄有了实感。
十三岁的小孩,语言不通,被家族贸然丢弃,忽然来到注重名声规矩的宗族里当了一个流落在外多
年的私生女。
他又想起自己在练习生期间,还不知江留月的身份,总是很不满这孩子送货的时候打招呼不够礼貌
不够元气,总是吐槽他:
“呀,酱得利,你怎么总是阴沉沉的。”
那孩子总是愣一会儿才能理解他说的话,然后有些犹豫的鞠躬道歉。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因为她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只知道如果闯祸了,如果灾难降临了,会很痛,所以下意识的选择
道歉来躲避可能发生的一切。
不是胆怯,也不是阴沉沉。
只是害怕。
可即便如此,江留月也鼓起勇气爬起来了,即便跟着妈妈来到了陌生的国家,完全听不懂的话,能
够感受到直白的恶意,她也总是在看到别人的时候,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她很不习惯韩式房间,更不习惯睡在地上,门没有锁,是推拉的,她没有任何安全感,总是如同惊
弓之鸟,一点动静就紧绷身体。
权志龙再次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嘴巴先瘪起来,哭得连声音都没有。
权志龙想要说话,她用小手捂住他的嘴巴,一边嘘一边掉眼泪。
权志龙搂住了她,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
“哥哥,哥哥,别说话。”
她压低声音,哽咽着抱紧了他的脖子:“别消失,哥哥,别丢下我。”
她已经懂了权志龙消失的规律,那就是第三者出现的时候,权志龙会消失。
所以她害怕别人听到被人看到,即便是哭,也没有声音。
“哥哥,别消失。”
江留月不知道跟谁学会了求人的姿势,她两只小手并拢贴合上下搓,这是韩国传统中一种非常卑微
的祈求的姿势。
权志龙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她学会了这个姿势,他不敢想,只能尽量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在她耳边
安慰着她,说哥哥在这里,哥哥不消失。
江留月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她用手摸着权志龙的下巴、嘴唇、鼻子和眼睛眉毛,眼泪怎么
都不停下。
她不知道权志龙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来到韩国之后,权志龙能不能跟过来,所以一直在担惊受怕,
每天都期盼着,看到权志龙的身影出现。
“别丢下我,别不要我,我会很乖的,我会漂亮,很可爱的。”
她一次次的说着。
权志龙很缓慢的抽气又吐气,他想说没关系,你不可爱不漂亮也没关系,但他却喉咙里堵了棉花,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留月在语言学校读书,她对韩国抵触情绪很强,也不喜欢柳家的一切,对待融入柳家这件事情明
显非常的消极。
她和乔娜的矛盾升级的很快,一个拒不配合的私生女让乔娜受尽了风言风语,这和她想像的韩国生
活相差太大,乔娜实在是受不了了,很快找了个借口给江留月租了个公寓,让她搬了出去。
“反正是个女孩子……养一养,等到长大了考个大学,就能嫁人了。”
“好歹,脸蛋漂亮。”
听到这些话,被这样安排的江留月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松了口气,她絮絮叨叨的跟权志龙说她
才不可能听妈妈的话被这样安排,她一定会想办法脱离自己的命运。
“我很努力,所以我会做得很好的。”
她对权志龙说到。
命运往前推,权志龙站在那,很艰难的,嗯了一声。
“哥哥,我能得到幸福吗?”
江留月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问道:“我是不是还要更努力一些呢?”
权志龙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江留月忽然高兴起来,她握住了权志龙的手,将脸贴在虎口的笑脸上:“哥哥,还好有你在。”
她轻声的说道:“其实现在我就觉得很幸福。”
权志龙说不出话。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这天还是来了。
“哥哥!!!”
江留月回到家,发现他在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声,然后朝他扑了过来,她身上还穿着脏兮兮
的打工外套,权志龙闻到了糖醋肉和炸酱的味道。
江留月脱掉外套换上睡衣,一边吃权志龙为她煮的面条一边喋喋不休的向他说着权志龙消失这段时
间所有的见闻。
权志龙一边听一边替她整理衣服,却发现衣服上大片的血污。
他猛然心跳漏了一拍,脚步慌乱的跑过去:“塔伊啊,怎么了,你流血了吗?”
江留月自从学了韩语,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塔伊’,所以倒也不惊讶权志龙这样叫自己,她
嘴里塞着吃的,含含糊糊的说:“不要紧,已经好了。”
“你受伤了?哪里?疼不疼?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呢?”
权志龙呼吸都凌乱了,心痛的要命,他抓着江留月上下检查,江留月咽下嘴里的食物安抚道:“真的没事,哥哥,只是流鼻血了。”
权志龙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果然看到鼻子里还有残留的血渍:“怎么会弄成这样。”
“有个奇怪的人。”
江留月叽里呱啦的说道:“就是我打工常去送炸酱面的那个娱乐公司里,有个奇怪的人,他吓了我
一跳,我就用箱子打了他。”
她看起来颇有些生气,气鼓鼓的描述着发生的一切,却没注意到权志龙僵住的表情。
“用箱子打人,是我不对,但是,这个人也打了我,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脑
袋:“可是这个人也太用力了,一巴掌差点把我打晕过去,还流了好多鼻血!哥哥,你说是不是很
荒谬!!!”
权志龙不说话,只是呼吸急促,脑子嗡嗡作响。
他一下子甚至找不到支配自己身体的方法,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大抵,他的表情真的很难看,江留月也注意到了,但她以为权志龙只是担心她,于是摆了摆手:
“放心吧哥哥,我会离他远一点的。”
她怕权志龙不相信,于是又强调了一遍:“我会避开他,好好生活的。”
“别担心了哥哥,他不会伤害到我的。”
“反正看起来,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想,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后续关系了。”
江留月喋喋不休了一会儿,却发现权志龙安静的可怕。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权志龙,却发现他脸色像是雪一样白,甚至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哥哥……怎么了!?!”
江留月吓坏了,急忙抓住权志龙问道。
权志龙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他嘴唇张了又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塔伊。
我要怎么告诉你。
你这一生,都无法避开他呢。
我要怎么告诉你。
你的名字,你的人生,你的未来,都要和这个人纠缠不休呢。
塔伊。
我心爱的小孩。
我无比确定,无论我们怎么相遇,何时相遇,我都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沉迷于你的可悲男人,如果
是以前,我大概会告诉你,那是个好人,你要和他好好的认识,好好的相处,他会保护你,爱你,
给你幸福。
可是在这个瞬间,塔伊,我想要对你说的话,却是。
“做得好,塔伊。”
权志龙颤抖着,露出笑容,他伸出手,抚摸江留月的头发,淡色的眸子甚至染上了血色,但他仍然
逼迫自己,尽量平稳的说出了这句话:
“离他远点。”
“这个人,会带给你很多伤害,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如果无法避开,也要记得……”
“不要爱他,塔伊。”
江留月疑惑的看着权志龙,她很明显,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甚至觉得荒谬和好笑。
权志龙伸出手,摸了摸这孩子的眼角,总是弯弯的,露出月牙笑容的眼角。
“如果……万一……”
“至少不要为他掉眼泪,塔伊。”
“那个男人很坏,他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