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会儿,抬头,不出所料在黑暗中看见一对发亮的眼睛,的确是路轩陪着他。
“你还好吗?”
“尚——”
待他看清他的脸,楚留香顿时愕然不已,半句话生生咽回肚里。
路轩跪趴在床边,两手抵在床面支撑着身体,整个人愣怔地望着他。
楚留香一挥手,油灯被点亮,便亲眼瞧见路轩两只眼中悄无声息地淌下泪,它们下坠,像有一场无声而连续的雨打在了路轩面上。而他本人却没有什么表情,是一片空茫的大海。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
“你方才停了呼吸,我以为你死了。”
他就那样流泪,眼泪落到楚留香的身上。
......温热的。
楚留香只有伸展双臂,轻轻推他一把,微笑着,笑得好像很轻松。
“世上的痛苦、不快乐已经够多了,何不多笑笑?”
路轩转过头擦泪,闷闷地嗯了一声,露出勉为其难的僵硬笑容:“你昏睡有一个时辰。现在醒来,应该能开始驱蛊了。”
说话间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生怕楚留香一个不留神就死了似的。
楚留香叹道:“你抓得这般用力,还怎么除去夺魂蛊?”
他躺在竹屋的软塌上,这里不知何时多出条丝绒被和一盏油灯,丝绒被装饰不很华贵,却是舒服的。便宜油灯静静坐在乌木桌上,驱走黑暗的同时增加屋内的热量。
这些都是路轩地毯式搜刮得到的物品。
“我算知道你如何能看清黑暗了,”楚留香拿出玉石针放在旁边,脱去外衫只余薄薄的一套里衣,“原来你有一双狼的眼睛。”
路轩松手了,抱着剑守在一旁:“眼中有反射光线的物质而已,不必奇怪。”
许是楚留香内力深厚,不到三刻钟,一个小小的肿包于他右胸口出现,蛊虫徒劳地挣扎着,被路轩一剑斩离身躯,紧接着离开人世。
接下来是针灸析出体内毒血。
路轩把玉石针递过去,楚留香将玉石针一根根扎在对应穴位上,再次运功。
这次更快,一刻钟便结束。
但路轩停止微笑变得平静甚至阴沉的脸让人心中打鼓,显然看出什么了。
他:“香帅天赋异禀。”否则怎会这般快就完事了?
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用时。
楚留香试图站起来,但少年冷冷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使他很难作出从容的表情。
油灯中的火光摇曳。
“为什么?为了城内百姓,那些你根本认都认不得的人?”路轩抓住他的袖子。
“为的是更多人的生命。”他笑着回答。
路轩的表情相当严肃。
楚留香:“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之前我说的,若再捉弄我......你!方才那招需要深厚的内力,你是如何做到的?”
路轩的一声“无可奉告”相当冷酷。
楚留香眨了眨眼,像条滑不溜秋的银鱼翻身上床,舒舒服服地侧卧着,一只手支撑头,一只手拍拍空余位置。
微笑中带着几分暗示:“你若不说,我心里实在好奇得紧。”
他哪里学来的稀奇古怪的姿势?
怒火在路轩心里燃起:“我若说了,以你的聪明才智必定能找出破解的办法。”
楚留香充耳不闻,仍是狡猾地笑着。在厚脸皮这一点竟与路轩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他坐起来:“你说的不错,只是我听说若中蛊之人心态不稳,容易蛊毒发作......”长长地叹一口气,眸子里却全是笑意。
路轩立刻走近:“事态紧急,请你配合,不要不识抬举!”手刚触到楚留香的肩膀,那人就跟没骨头似的倒下去。
路轩大惊,一下后跳至乌木桌上,叫嚷道:“你碰瓷!”
楚留香:
楚留香冷漠地说:“还有两个时辰,你再不助我析出毒血,便直接替我收尸——”
他忽然顿住声音。
......
软塌上被压着的人里衣不翼而飞,只有臂膀挂着残缺的衣服残骸,身体强壮健美,拥有黄金比例的美感。窄腰韧性十足,皮肤光洁明亮。
这个时段并不很冷,那段腰身却轻轻颤抖着。
“......我没有龙阳之好,你、放开。”
“我也没有。严格而论,我只是在帮你吸毒血。”
被极力压下的吸气音偶尔消散在寂静的夜里。
“吸去毒血后,伤口愈合得很快,放心,保证连疤都不会留下。”
“......”他无奈地笑了出来,“比起你对我做的事,我怎么会在意那些。”
路轩瞪着楚留香,楚留香也回瞪过去,大眼对小眼,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你要说的像我把你上了一样?”路轩缓慢地眨动眼睛。
-
亥时,赵文修奔跑在山林间,他已跑过七个山头,只消再将自己的血洒在第八峰上,路轩交代的任务就完成了。
得益于饲养员和珍稀物种之间的神秘心灵感应,书生收到路轩传达的信号。
提防着縻云相无孔不入的耳目探听,路轩和书生不得已演戏骗她,也不知她会不会上当。
路轩无情地立在竹梢上伤了他八次,虽然正好是八只绿竹围成一圈的方位,算是传递一部分信息。
但是他很痛啊!
他奔跑,嘴上在骂臭路轩。
滚烫的纯阳之血“嘶嘶”地带来痛苦,赵文修却不太在意。
他被心中的痛楚压得透不过气,于他而言,抛弃縻云相是一件难以置信、无法做到的事。
然而他现在就在破坏阵法的路上。
人总会犯贱,为不必要的事情患得患失。
抛弃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在他人眼中无可厚非。真正轮到赵文修自己做起来,他发现,自己与多年前书生玉郎做的混账事类似。
都让縻云相失望了。
赵文修只觉自己手脚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