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从皇帝未登基时便随身侍奉,对皇帝的心思还是能猜到几分的,只是这次他也看不明白了:“陛下一向圣明,自有陛下的用意,老奴愚笨,哪里看得出陛下的意思。”
皇帝眼中透出一股狠厉:“朕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去死呢?她对灵玉下毒,害得朕的永宁与朕分离多年,还多次派人想杀了永宁,你说,朕怎么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呢?朕要留着她,朕要她,生不如死。”
他走到画像前,语气轻柔,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你要的,我都给你,这样,你能不能少怪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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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盛京的第一场雪来得分外早,宫人悄悄呵着手,又继续扫着雪。
宫道上远远走来一队人,为首的人穿了一袭湖蓝色湘水裙,外罩着雪白的狐毛披风,在雪中越发显得仙姿佚貌,幽闲窈窕。宫人揉了揉眼,忙退到一边。
“这么长的宫道,怎么只有你一人扫?”
小宫女没想到贵人会停下来跟她说话,一紧张就跪在了雪里,结结巴巴的回话:“奴婢、奴婢是刚进宫的,一同打扫的两位姐姐都不舒服,就、就让奴婢一人来。”
元曦皱了皱眉,面前的小宫女两只手已经冻得通红,掩在袖中的手腕纤细,隐隐可见其上的伤痕,一看就是受了欺负。
她将人拉起来,为她拍了拍衣上的雪,惊得小宫女身子一缩,想往后退,却又不敢动,只能由着她动作。
“在宫中太过软弱只能被欺负得骨头都不剩,往后机灵点,要让人不敢再欺负你。手都这样了,不必扫了,回去休息吧,记得去太医署拿些药擦擦,不然往后每年都要遭罪。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这样至少短时间内都没人敢欺负她了,她也只能帮她这么多。
小宫女闻言瞪大了眼,有些愣愣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般年纪与容貌,阖宫上下也只得一位:“您是永宁长公主?”
“奴、奴婢多谢长公主殿下,殿下真是个好人。”
元曦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好人?这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好人。
身后小宫女看着元曦,还在出神。
都说已逝的贵妃娘娘是天仙下凡,她没见过贵妃娘娘,不过长公主可真好看啊,又心地善良,这才是真正的天仙下凡呢。
可惜长公主那么好的人,竟然也跟她一样没了娘亲,她一定很难过吧。
小宫女的想法元曦自是不知道。
她想起方才殿内种种,只觉得可笑至极,也厌倦至极。
不由转头看向东南边,那里有一座塔楼,母妃从前最爱在那儿赏月。
她说,整座皇宫,在那儿看到的月亮,最似南疆。
元曦刚回到文颐宫,就听人通传华阳长公主来了。
跟她这个越级册封的长公主不同,华阳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姐,太后的长女。后嫁给了镇远将军封旸,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曾是盛京城最为人称羡的一对眷侣。
可惜十年前封大将军殉国,皇帝为安抚长公主以及朝中武将,特赐封将军与华阳长公主之子封睿为延平郡王,为示优厚,赐皇族姓氏,更名元睿,取字明瑜。
元曦迎了出去,华阳长公主自寡居后一向不喜盛装华服,今日却简朴过得分,连些红润脸色的胭脂都未上,显得人格外憔悴。
她惊了一下,问道:“姑母这是怎么了?”说着吩咐竹苓温盏燕窝来。
华阳长公主随意在榻上坐下,打量了一眼四周,见殿中从前的艳丽彩缎都取了下来,一应物事都换成了素色,叹了口气,接过细辛沏好的茶,浅啜了一口,看着元曦倒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元曦问道:“姑母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你母妃方去,前几日便说来看看你,又怕你脱不开身,明瑜那孩子也一直记挂你,只是他近来得罪了太子,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宫,阿曦,你要节哀,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啊。”
“您不必担忧我,倒是明瑜怎么会得罪太子?”她自贵妃病后便少涉朝政,也不知近来朝中变化。
“之前你父皇点了他做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可这个位子,太子早就想安排自己的人,突然被明瑜截了,太子自是处处找他麻烦。你父皇近来不大理朝事,朝中多由太子做主,他前几日就寻了个理由罢了明瑜的职。”
元曦没料到太子如今嚣张至此,明瑜既是有封号的宗室子弟,差事又是父皇钦点,他也敢随意撤换。
华阳长公主接着道:“太子那个人,不堪大任,只知道玩弄权术,并无半点为君该有的担当,不过是占着嫡长的名分,将来就算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过昏君耳,皇上子嗣单薄,平安长大的也不过那几个,这些年我冷眼瞧着,没一个中用的。朝中世家根深蒂固,杜党又权势日盛,人人都想着怎么为自己谋到更多的利益。盛京之外,藩王势大,尤其是江夏王,迟早会反,内忧外患的局面,太子是压不住的。”
“想必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的位子不会稳,所以一接手朝政便迫不及待的打压明瑜,生怕被朝臣议论堂堂太子还不如一个郡王。”
华阳长公主冷笑:“他要真有本事,就去削藩啊,再肃清朝堂党争,陛下想必很乐意让他去做,可这两件事,他一件也做不到。他们针对明瑜不过是心虚罢了,当年皇后为了杜氏的权势,设计大将军死在边关,那年明瑜才四岁啊。这十年来她高居凤座,只怕每见一次我们,夜里便要做一场噩梦。”提起封大将军,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刻骨的恨意。
元曦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姑母放心,恶有恶报,杜氏和太子,都会付出代价。”
长公主也只是在元曦面前才敢说起,杜氏根基太深,手脚又太干净,她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奈何不了他们。她毕竟久居深宫,早学会了掩饰情绪,平日里见到皇后和太子也都只假作不知,倒从未让他们看出一丝端倪。
“说起明瑜,我倒是许久不曾见过他了,明瑜近来可好?我可听说他又被姑娘当街围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