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城不算大,比起恢弘繁华或朦胧婉约这种形容的词藻,晟城作为官道交通中转的功能性倒是更强一些。齐北南下到郢都,需要经过北边的定城和晟城,而臧西一路东进,也要经过晟城,因晟城的东西南北四方都接通了新修的官道,但晟城本身并不大,倒也不至于叫臧西使臣队伍流连迷失。
且使者馆筑就在晟城入城后不远处,那里也有常驻官员守着,按道理早迎上去了,但问责的人回来后,却回禀道,晟城使者馆筑并未有使团下榻休息,也没有在城中找到臧西使团。
至南只能耐心等消息,几个相关的礼部大臣一直到第二日都未敢合眼,郢都馆筑里的几个齐北使臣阴阳怪气地说臧西从西南而来,一路丘陵难免迷路,下次出使也可借道给臧西云云,馆筑里的至南礼部大臣自觉理亏,没有争辩。
至礽帝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晟城四处找寻,未果。
结果第二日的午后,去找臧西使臣的人还没回来,臧西的使臣团倒莫名出现在了郢都的关外。
不管怎样,郢城上下都松了口气。
张又嶙在家里急急忙忙地找礼节使的行头,嘴上也没闲着:“我是真的服了,这臧西从哪冒出来的,除了从树林抄近道,怎么可能绕过晟城还能这么快到郢都啊,快快快媳妇,官帽官帽。”
李青琅撑着头,低头想着些什么。
听说晟城押伴官的队伍到现在都还在晟城里等着呢,臧西的使臣团却绕过了他们,也绕过了晟城出关的关卡直接就到了郢都,而晟城分明是官道连接的重要中转枢纽。
张又嶙瞥了他一眼,乐了:“你小子也就现在还能悠闲,前天还和你的花魁跑出去驭狼,明天就是宴日了,齐北还没应付过去,现在又来个臧西,我看你明天还能不能这么舒坦。”
午后正是犯困的时候,地上原本趴着的毛毛却突然支棱了耳朵,李青琅看到后于是道:
“张伯伯,你快点吧,应该马上就有人要在门外催你了。”
张又嶙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说什么,果然府邸外就有人狠狠叩响了门:“快……快点啊!老……老张!”
一听就是老结巴蔡勇桦。
张又嶙抱着官帽就跑了出去。
李青琅有些好笑地看着张又嶙圆溜溜跑出去的背影,本想接着思索,但转念一想,臧西使臣安然无恙就行了,且路上发生了什么,直接问询关心臧西使团不就自然得知。
于是他撸了一把狼脑袋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了,却在起身之时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瞳孔骤缩,立刻就正了神色皱紧了眉,眼神有些凌厉地看向地上几只打盹的狼,困顿之意彻底消失不见了。
狼……
张伯伯方才说什么?除了从树林抄近道,否则不可能绕过晟城还能这么快就到达郢都……对啊!确实如此,在没有狼带路的情况下,至南人自己都不敢随便踏进未知的山林,更何况还是外来的使臣,晟城前有押伴官迎接,又有宽阔官道,臧西没有理由绕道冒险抄山林的近路。
但事实是,臧西不仅绕了,还成功地从山里走了出来,甚至比所有人预想的时间都还要提前。
李青琅作为武将,从边境回郢城必须要逐个关隘地通过、报备,不然他也想抄近道方便些,而且他有狼带路,不怕迷失在树林里。但臧西又不赶时间,且没有狼可驭,只有象群,但他们臧西的象也不认识至南的山路啊。
晟城……晟城……
李青琅突然想到,李家的旁支就在晟城,官道四周的山林里也有至南的森林狼守着山,李家的旁支现下都不姓李,毕竟晟城那一支还是李青琅父亲的二表姑远嫁到晟城后才至今存世的,所以就算他那年逾古稀的二表姑奶一把年纪了还会驭狼,臧西大路不走,非叫晟城李家的人给他们驭狼引山路而行,也还是令人费解,这种推想也是说不通的。
所以,除非是……臧西的队伍里本就有会驭狼之人,森林狼在至南能被奉为狼神,也是有最初它们为百姓进山引路的善举,被百姓感念的原因,而那人也知道这一点,甚至会召唤、会沟通,让狼引近路,直接到达郢都。
初夏的午后,李青琅想到这竟莫名出了半身冷汗,一阵风过,他莫名打了个冷战。
臧西,那个二十年前和至南大战的神秘象之国,在那场李家全族牺牲的惨烈山火里,传闻中那场山火烈焰冲天,将黑夜映成了白天,天空都是红色的,烟雾里都是林叶焚烧和皮肉烧焦的气味。
臧西同样伤亡惨重,那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时间能让被山火焚烧后的鞍集山重新长出草、开出花,但是李青琅未曾谋面的家人和他初到人世十年的记忆却彻底被燃尽了。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上母亲留下的红宝石,喃喃道:
“……雨急急,雨哗哗,雨点大大该还家,家里爹妈能打架,保护青琅守着家。”
“爹娘……”
如果臧西那边真的也有人能够驭狼,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李家的人,他们没有死,也没有回来,而是去了臧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也许还活着?
人是不能在彻底的绝望后突然抓住零星希望的,李青琅此刻就已经无法判断自己的推论是合理还是牵强了,毕竟他知道自己可能只是抓住了一些端倪后就往希冀的版本上瞎猜而已……李青琅于是突然卸了力,蹲坐下去,环住了因为关心而凑近他的圆圆的脖子,把脸埋进了它厚厚的胸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