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不明飞行物缠上了,御雪宗的大师兄他很愁。
哦,准确说是前任大师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拎着翠玉竹支的扫地僧——也就是传闻中的御雪宗恶徒宗清临,先是被掌门敲醒了师尊尚在人世的美梦,又被二长老一纸公文逐出宗门,心灰意冷地赶去浔溪崖准备跳崖殉情,却恰好赶上天降暴雪,人间王朝沦陷。
一只脚已经踏在空中的宗清临,一声叹息,向师尊告罪,表示救完人再回来陪伴师尊,便扭头狂奔。在帮助若干王朝开启紧急防御阵法,协助转移了大批灾民,并敦促各宗室王族向御雪宗求援后,宗清临却得到御雪宗已然封山的消息,任由多国君主跪求宗门相助,那灵皇亲手布置将御雪宗隔绝于世的宗门大阵依旧没有半点波动的迹象。
“说是暴雪生魔息,为刚入仙途的外门弟子着想,便封了山……”
眼见福辛国君哭得涕泗横流,宗清临挤压着空荡荡的灵台却再也挪不出一丝灵力,恨得牙直痒痒,“外门弟子,呵,他们眼中的消耗品何时这般珍重了?若是真担忧外门弟子扛不住魔息入魔,那内门呢?难不成那群灵尊、灵师连这点魔息都受不住么?都什么废物!”
国君失魂落魄,“剑尊……我朝是否已被宗门抛弃?我族小辈之中有人觉醒了灵光但未入宗门,这是惹恼了他们,刻意敲打我族啊!福音背靠宗门,为福地最盛,雪寂之前,便有数位仙师于其国内游历,此劫必能安然度过。他盛我衰,此消彼长,即便熬过了天灾,来年也逃不过国破之难。当年父亲曾有幸面见三长老,得其告诫,勿要过分依赖宗门,如今想来,三长老怕是早已预见今日之况。可惜,悔之晚矣!”
宗清临沉默不言,若是师尊尚在,绝不会容许宗门袖手旁观,视人命为草芥。现下,以他一人之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宗门是回不去了,但宗清临蓦地想到,御雪宗前些日下山游历采买的弟子也被困在了山下,这些人中不乏有臻至尊境的内门弟子,他们大抵已返回御雪宗设于福音国境内的弟子居避雪,若是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有说服众人一同救助百姓的可能。
辞别国君后,宗清临匆匆赶往福音国,见弟子居内有人温酒小酌,有人吟诵经文,有人对弈赏花,好一番闲情逸致,世外桃源之感。
宗清临看了看自己尚未来得及更换的道袍,它被浔溪崖下的阴气逼人的枝蔓撕扯得破破烂烂,又摸了摸自己挂满鬼针草和苍耳的头顶,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如虱子在他心梢爬行。
昔日长老之下第一人,内门弟子无不听从号令的御雪大师兄,现下却该如何请求曾经眼中一粟出手相助?
宗清临纠结了一会儿,就说天降暴雪,俗世遭灾,百姓流离失所。先辈曾言,苍生有难,御雪必出。既然诸位已在山下,烦请你们一同出手救援灾民。
宗清了摸摸下巴,也许对方会因事不关己而拒绝,尤其自己已非宗门之人,搬出宗门训言,不太合适。
那就向对方直接表明自己并非命令,而是请求……再提及师尊,他必然不会容许闭门封山,见死不救,只希望这些内门弟子能看在师尊昔年威仪与恩泽的情分上答允。
宗清临闭了闭眼,摸了摸脖颈上的红绳,心头一片酸软,时至今日,自己仍沐师恩,受其惠泽。
只是不等他做好心理建,别院中隐隐传来的对话,却令他气煞也。
“这雪下得没停,也不知这波灭了几国?”有人抻了个懒腰,端起温好的梅子酿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话,那么多条人命,在你口中就这般轻飘吗?”有人卧在贵妃榻上翻了个白眼,嘴上说着人命关天,实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打了个哈欠。
喝酒的那人意味不明地笑道,“西北天境,咱们宗门庇护的王朝最多,废物也是最多的,以五长老的风格,绝无可能派遣使者救援诸国,届时,在雪寂中损失过半的那些,必然是要被宗门弃了。你想想,这还不如死在大雪中呢。”
打完哈欠的啧啧道,“一言以蔽之,名号是全要的,供奉是稀薄的,天赋是缺失的,发愿是狂妄的,雪寂没干倒的,那就留待战争统统解决吧。”
“慎言。”有人目不斜视仙气飘飘,“既入明界,不可耽于尘世。无论福地诸国如何征伐,皆与我宗无关。”
“那是自然。多谢师兄教导。”
“提这作甚,扫兴。这雪不知还要下多久,实在是无聊,不如出门找点乐子?”有人不耐烦道。
“什么乐子?带我一个。”
“我也去!”
宗清临脸色骤变,一脚踹开门,掀翻喝酒打哈欠的,各踩了几脚,“那别收凡人国君的供奉啊,东西收了,废话说了,等出事了,山门一封,与我无关,任由凡间至尊帝王在山脚跪阶成冰。这般糟践人命,所谓仙门,简直恶心!作壁上观,幸灾乐祸,你们便是这般领悟师尊教诲的?”
“宗清临!”对弈的两位掀翻了棋盘,怒喷道,“你还敢出现?你害死了三长老,给宗门造成了多大损失,逐你下山已经是掌门顾念旧情了,现下竟还有脸提三长老!”
喝酒的弟子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袖,摸了摸被浇了满头的梅子酿,怒火攻心,抄起拳头砸至宗清临心口,“恶心?到底是谁恶心?我入宗门多年,虽无过高建树,但我可从没对自己师尊产生非分之想!而你宗清临,思想肮脏,行为龌龊,三长老对你百般迁就,但你依旧不依不饶,纠缠不休。若非是你,以三长老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坠下浔溪崖!”
打哈欠的那位,眯着的眼睛捕捉到了宗清临迟滞痛苦的眼神,瞬间了然,毫不客气地往伤口深处捅刀子,“若是我辛苦教导了多年的弟子,对我产生了狎意,我非得道心崩毁不可。三长老是被你这一逆徒步步紧逼的不臣之举,气得心灰意冷,他在浮霆大陆素有美名,却因你而蒙羞,索性一了百了,留个清白之身,哪怕身躯喂了魔渊巨兽,也比被你糟践了好上千万倍!”
对弈的弟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退了几步,“诸位,离这位灾星远点,早就听闻宗清临厄逆之子的名头,吸收他人气运转化为己用,你看分明是他惹的祸,结果三长老死了,他却好好的,岂不是更坐实了这一点!”
一抹妖异的红,悄悄环绕在他指尖,顺着掌纹一路缠至腕间,宗清临的眼眸中结起灰色的翳,他眼前一晃,雪白一片,或黑或白的闪点扑面而来,冲得他一阵晕眩,巨大的噪音摩擦着他的神宫,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极其僵硬,他想要捂住自己双耳。
“你作甚?你莫非还想打人不成?”年长的弟子将其他人护在身后,看着宗清临神色不虞,“快,拿出绘影石,记录留存,带回宗门!”
“离他那么近,不会被他吸走气运罢!”
“莫慌,这是替天行道,会受天道庇佑的。”
身后两弟子赶忙拿出幽蓝色的石头对准宗清临,全神贯注地试图录下他的一举一动。
宗清临头疼欲裂,刚刚那个人……说了什么?师尊,是想摆脱我,怕被我污了清白,才顺势跳了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清临,放手罢,莫要逞强了。”
谁在说话?
无妄魔渊中卷起的巨浪几近扑上崖顶,皎白如练,悬于崖边。清雅广袖仙袍下露出凝霜聚雪的手臂,玉指被人扣在掌心,崖顶的风吹得他如绸似练在空中来回摆动,衬得他本就瘦削的身躯愈发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