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排坐在高处的太剑学院弟子乐不可支,何曾见过自诩血脉纯粹精贵优雅的百花谷这般邋遢脏兮蓬头垢面。
“谁!谁干的!我一定要杀了他!哈啾!”
一滴水珠摇曳着光尾如白练穿梭而至,卷起一层濛濛细雨,白纱瞬间消融殆尽。
百花谷弟子轻拈雨雾,寒气冰至心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惊颤,众人如若蔫了吧唧的鹌鹑垂头丧气,那雨雾挟着聒噪与喧闹一同封锁入水珠,霎时间,大堂寂静得只能听见水滴在某人的指尖迸成一小团灵气而后消失不见。
“每人各抄训律五百遍。”那声音淡漠如冰,清冷不失威严。
“是……”
“还不退下。”
百花谷弟子纷纷作揖告退,有人不甘心地对着屋檐上的白花学院学生剜了几眼。
“教而不改,再加一百遍。”
那人哭丧着脸,低着头,匆匆忙忙跟随队伍离去。
水蓝丝质外衫上攀着数道回转潆绕的银白线影,似潺潺溪水自静谧无风的湖泊中摇尾而过。银蓝发带自额间穿过,挽起发丝三千,一支翠竹勾着晶莹流苏,斜斜别于发冠间。他手捏折扇,衣摆逶迤,掀起万千草木芬芳。
“是位丹修。”苏苏难得正眼相看,“离丹王仅一线之隔,以他这个年纪,资质尚可。”
宗清临神色一震,丹道本为医道中的分支,不可主动选择,只有医修之中,同时点亮木火双重灵光的修士,才有转为丹修的可能。天赋之高,突破之难,耗资之甚,条件之严苛,使丹修人数远远少于其他道途。对于顶级仙门,每培养出一名丹修,都是镇宗之宝,以一敌百的存在。
贵为丹尊加之百花谷弟子的唯诺惊惧,眼前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他就是那位三代核心弟子闻人雅澜。
“都是些小辈年轻气盛,出言不逊,回去之后必定严加管教,百花谷并无冒犯之意,还请诸位见谅。”闻人雅澜身后跟着两人,其中一文士装束男子先一步开口,闻人雅澜微微侧身朝他点头,他心领神会自灵光囊中取出几只玉瓶,“这是我家少主亲自炼制的丹药,一点心意,请诸位务必收下。”
“你让我收我就收,那我多没面子。哪怕是一步登天的仙丹,只要是你闻人雅澜炼的,我们统统不收,拿走,赶紧拿走!”太剑学院的声音统一而响亮,一排弟子愤愤扭头,闭上双眼,试图隔绝世界,眼不见心不烦……呜,心在滴血。
中间夹杂着不明所以的小猫三两只眼巴巴地瞅着氤氲着紫气的玉瓶弱弱地插刀,“师兄,咱为啥不要啊。”
“多谢道友。”
诶,谁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众人面面相觑,来回对望,一扭头见棠溪晏清款款而来。
“晏,晏清师兄……”
棠溪晏清立于台阶上与闻人雅澜遥遥相望,先前大声嚷嚷的太剑学院学生默默地缩成一团,气氛突然僵硬。
苏苏撅着三角嘴吹了个稀碎的口哨,“芜湖,看来是狗血剧场呢。”
“啊?”
苏苏将鄙视的小眼神递给一脸清蠢的宗清临前,突然眼珠子转了转,强行转移话题,“聪明的剑修不要掺和别人家的恨海情天。”
宗清临垮着小脸,明明已经闻到了瓜的气息,却被苏苏糊弄过去了。
却见大堂中,剧场还在继续。
棠溪晏清面色沉稳,气度非凡,颇有宗门大师兄的风范,他向闻人雅澜等人行了平辈礼,随后客客气气地谈起客庐赔偿问题,明里暗里提及是百花谷先挑的事,学院里有不少新生受到了惊吓,这几瓶丹药算是弥补他们的精神损失,但除此之外,还有客庐损坏的桌椅墙壁天花板,以及太剑学院被迫停留七日的额外支出等等……
其言辞之犀利,唬得宗清临为之一愣,他小声道,“是那个卖狗皮膏药的小贩太强还是院长的商海沉浮108讲超神了?”
也许两者兼具,但什么课程能让一傻狍……老实人修习后有如此脱胎换骨的表现?拿到拂心草后回太剑学院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苏苏小小翻了个黑眼,“也许是有旧情人增益效果加持呢?”
宗清临:!!!
百花谷在此事上显得格外大度,棠溪晏清提及的诸多赔偿统统应允,直接包圆了太剑学院在客庐的资费,还额外奉上一匣蓝品灵石。
棠溪晏清皱眉推辞。
闻人雅澜淡然道,“灵石代表宗门,丹药为我个人,并不相冲。”
棠溪晏清垂眸腼腆一笑,并未多言,收下丹药和灵石,转身带着太剑学院学生回厢房。
宗清临见闻人雅澜仍停留原地,心神一动,步伐稍轻稍慢,苏苏则推搡着他回屋,“我说小宗同学,听墙角也不是这么听的。”
宗清临薄脸一红,刚想解释什么,苏苏的小葱指在他耳朵上用力一拧——闻人雅澜与跟随其后的文士之间的对话清晰传来。
“少主,丹药灵石赔礼已是抬举了他们,又当着外宗面惩治谷中弟子,实在有损宗门威仪啊。”
闻人雅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太剑学院之中,尊境师境弟子不在少数,拆屋子不过小打小闹,若动真格,就凭新入谷的这些个,才真是失了脸面。更何况……”
他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渐为凌厉,“肆意妄为、目中无人,七长老的提议经枫阁准允,岂容他们置喙,在外人面前竟敢对七长老出言不逊,我替三长老、五长老管管门下之人有何不妥?”
“听起来,这百花谷也不太平。”宗清临想和苏苏分享一波偷听心得,却见巴掌小人闭着眼沉思,长发纷纷扬扬向四面炸开,如柔软的海草诡异扭动。
“嘘,我听见了井底之蛙肆意嘲弄鸿鹄之翼,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波诡云谲中沉沦,爱情似雪寂初晴时的随着融化的冰层析出的魔息,浪漫而又诛心”。
宗清临:……
片刻后,张牙舞爪的头发丝簌簌缩回,苏苏睁眼,在宗清临好奇疑惑的目光中,长长地——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