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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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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算了算了,你贵人多忘事,不一定记得,到时候我来提醒你,然后我们一起来吃!”

“好。”

运动鞋踩着台阶,脚步声纷至沓来。

那时吹过他们发间的风,应该是同一阵吧。

蓝点的视线朦胧了,看着现在面前的涂子录,笑道:“幸好我想起来了,是真的吧,花围裙阿姨做的好吃一万倍。”

涂子录的筷子一顿,抬起头。

他们在望着彼此。绝对的。蓝点敢肯定。

“班长,我能坐这儿吗?实在没位置了!今天食堂也太多人了吧!”

薛熠端着餐盘,正要一屁股坐在蓝点的腿上,涂子录速即开口喊停:“别。”

“已经有人了吗?”

蓝点直勾勾地盯视涂子录。她在等。

涂子录认命般合上眼皮,发出一声微不可听的叹气:“有人。”

“好吧,那我再找找。”

薛熠走了,蓝点露出胜利的表情。

“班长,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不要叹气,幸福会溜走。”

羽毛球馆午休期间那里几乎不会有人经过,他们走到窗户边。

“我看得见你。”

蓝点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有点感激:“这么久了,终于有人和我说话,我都快被憋死了。”

涂子录转过身,微微垂下眼睛凝视着蓝点。

“如果我说你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梦,你信吗?”

她笑道:“我原本也以为,但显然不是啊。所以我是鬼或者幽灵吗?”

“不是。”

“那我是……”

“来自此岸另一半的人。”

涂子录开口:“我们一般把你们简化叫作岸半人。”

“《大智度论》里曾说——‘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凡人皆在此岸,一半生,一半死。只有超脱生死、涅槃重生的圣人,才会渡河到达彼岸。这便是这个称呼的来由,至于存不存在彼岸就不得而知了。”

蓝点很快听明白了:“所以岸半人就是死人好听一点的叫法罢了。”

“可以这么当作吧。”

“那你刚刚说‘我们’?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看得见我们这样的存在吗?再说起这个,这两天我也没碰见像我一样的人呀,我要怎么分辨他们呢?是有什么特别标志吗?”

涂子录张张嘴,正要说话,蓝点一拍脑袋,“还有啊!为什么我看到的事物有时候会无法显现呢?比如图书馆里的书和电影院里的电影,还有我进电梯按了按钮,却没有办法到我想去的楼层……”

他打断道:“蓝点。”

蓝点没理会,继续发问:“以及为什么又有些事物会突然在我眼里发生变化呢?像天气啊,花围裙阿姨的围裙,饼干棒的味道之类的……这些都是因为为什么,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

她满眼好奇,抬头望向他。

“你还记不记得在你醒过来前,见过一片大雾。”

见她点头,他便再说道,“当人从此岸的这一半,走向另一半时,首先就会进入那个白茫茫的境地,叫作虚无,大多数人会呆在里面将所有的认知和概念都洗去。”

蓝点兴奋起来:“我记得!印象很深刻!当时我在里面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连我自己是谁都差点要忘了!”

“那么,你还觉得让我解答那些问题是重要的吗?”

她愣住了:“什么意思?”

“还有七天。还有七天你就会回到虚无,忘掉今天所有问题的答案,然后消失不见。”

世界上未必有彼岸,所以此岸另一半的人的结局是消失不见。

“第七天,还是七整天?”蓝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严谨。

“七整天,也就是说,假如你在第一天的中午十二点去世,那么在第八天的中午十二点,又会重新被拉回虚无之中。”

“从没有岸半人的存在超过这个时间吗?”

“从未有过。”

蓝点怔住。

那么从现在起,只剩下五天半的时间了。

涂子录看了一眼外面,然后随手把开着的窗户关上。

蓝点盯着他的手,低眉道:“班长,现在在下雨,对吗?”

“嗯。”

“大雨吗?打雷吗?有闪电吗?”

“就是普通的小雨。”

“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是不是根本看不见真实的天气?”

涂子录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她看见他点头,忽然有点想哭了。

可能更多是因为害怕。

“班长,我很喜欢晴天,特别喜欢,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反正一定会忘记,除了天气。天气本来就是即时的享受。”

涂子录深深望了一眼窗外,语气间多了几分郑重:“很薄的毛毛小雨,看起来马上就要停下来了。”

蓝点闭上眼睛,走到另一扇没关的窗户前,把手伸出场馆外,感受到毛絮一样的雨滴落在她的掌心。她睁开眼,天比刚刚阴沉一些,细雨斜斜地夹着风下下来。

他们默默无语地在原地僵立许久,最终是涂子录打破了寂静。

“蓝点,把所剩无几的时间花在真正重要的事情和人身上吧。”

说完,他抬头望了望天。

“雨停了。”

蓝点眼前的雨幕瞬间消失。

蓝点在小学每月订的杂志文刊里,曾经看过某个哲学家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你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那就不算浪费。”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找各种对前程毫无意义的事情来消遣时光,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计较地把每一分每一秒运用好。

在第一次打点滴没有药盒垫手板时,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在第一次数学考九十分以下,她知道自己无比平凡。她早就不做那些有关冒险和拯救的梦了,闪闪发光的颁奖台也与她无关,人生简单没出息也无所谓,只要快乐幸福就好,反正爸爸妈妈也只这么要求她。

蓝点自认胸无大志,但她对未来还是有着十分蓬勃的期待和规划。

她曾经花了很久时间在手机备忘录写下《蓝点想做的一百件事情》,然后誊抄在一张信笺里,装进牛奶玻璃瓶,在十七岁生日那天埋在小区楼下的某棵树下,打算在二十七岁时将它再挖出来,一件件地打钩,这一定会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虽然这一百件事都只与玩乐有关,和学习、升学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历年来的老师若是看到了,必定又要叨叨她一句:“蓝点这个人啊,聪明也挺聪明,但真的不够努力。”

蓝点每次听到这句评价,全然忽略先褒后贬的含义,光想着老师怎么夸奖她聪明了。毕竟大家只想当天才,“努力”这个词听上去就觉得蠢笨,比不上天生聪明来得灵气。但是她如今才知道,那些努力的人,把时间榨干用尽的人,才是世界上真正聪明的一群人,他们才懂得赋予时间意义,好让自己在未来绝不后悔。

初中的某堂班会课上,老师问“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你会用最后一天来做什么”。班上不少同学开玩笑说“试试抢银行”、“去跳伞和蹦极”、“在大街上一边唱歌一边裸奔”,总之他们的想象里,在人生最末的阶段,人必须要使劲荒唐疯癫一回。

有个文气的女孩子也被喊起来回答问题,她说:“想和家人一起看电视,再好好吃一日三餐。”

蓝点听到这个答案,偷偷心想有点无聊。因为她的答案是“和蓝星一起把脸画满蜘蛛,再把自己埋进沙子里吓别人”。

她现在想来,除了那个女孩,其余人的答案都构建在自以为是的结果里。我们把只剩下一天生命的自己想得太招摇和洒脱。真正到那一刻的我们其实想要拼命地留下来,手指扒到插进泥地里,指甲盖都被掀翻了,汩汩流着血,但也不知道疼痛,只懂得眼睛充血地祈祷和嘶哑地呐喊。

请宽恕我,让我再多留一会儿,不要就这么戛然而止。我还有太多后悔没有弥补,太多计划没完成,太多爱的人没看够。

她埋玻璃瓶那会儿真是奢侈,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完那一百件事情,殊不知可以选择挥霍生命的人都是幸运的。

时间能回溯就好了,她再重新回答那堂班会课的问题。

“班长,我有一个愿望,可以拜托你吗?”

她恳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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