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过舞台后的一间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低沉呵斥声——首相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降谷零停了一瞬，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工作人员，带着一贯的平和笑容。

“出什么事了？”

“降谷警视正，您还没看到吧？”那人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不安，“推特的头条，全在转发一个报道。”那人简短的复述一遍新闻，说道：“说实话，这种事，不会是真的吧！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这种时候爆出来这种假新闻，《周刊文春》这帮家伙简直——”

降谷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整理了一下袖口。那篇新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内容——那是他亲手点燃的火种。

这时，一个现场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过来，与降谷零短暂对视了一眼，点头示意后继续奔向另一处。场地的氛围紧张而克制，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演讲还有五分钟。”耳返中传来声音。

降谷零稍稍调整了一下袖口，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场地，看着前方逐渐汇聚的人流。

首相终于出现了。现场人群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闪光灯一瞬间如雨点般炸开，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演讲台淹没。

降谷正晃在麦克风前停下脚步。他稍稍抬起手，向四周挥了挥。

“各位国民，”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经过扩音器传遍四周：“感谢你们今天来到这里，也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政府工作的支持。在这片我们共同守护的土地上，我们有幸见证了无数奋斗的奇迹，也正在迎接更加光明的未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众人。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经历了许多不平凡的时刻。无论是面对全球经济的波动，还是新兴科技的快速发展，我们的国家始终保持了稳定与活力。这一切，离不开每一位国民的努力与坚持。”

掌声响起，片刻后，他继续开口道。

“然而，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我们所面临的挑战并没有结束。在公共卫生、环境保护、社会公平等方面，还有许多需要我们共同努力的问题。而今天，我想特别谈谈一件事——关系到每个人的健康，也关系到我们下一代的未来。”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

“正如大家所知，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问题已经成为每一个国家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应对，而是要主动出击。为此，政府经过多方评估与研究，决定从今年开始，全面启动新疫苗的推广计划。”

台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记者们的笔在纸上快速记录。

“这一计划的核心目标，是确保每一位国民，尤其是我们的婴幼儿和高危人群，能够得到最安全、最先进的疫苗保护。这不仅是为了我们的身体健康，更是为了我们的社会安全和国家未来的可持续发展。”

降谷正晃的声音再次提高了一些，带着鼓舞的力量：“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责任。作为您的首相，我承诺，我们将用最严格的标准、最透明的流程和最负责任的态度，推动这一计划的落实，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在安全与健康的环境下成长，让每一位国民都能感受到国家的温暖与支持。”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整个场地仿佛都凝聚在首相的演讲之中。

首相再一次说出“过去一年”这句话，然而，他抬起头，又一轮的掌声被一阵异样的窸窣取代了。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对着麦克风发出令人窒息的沉默。

从高空飘落的，最初是一个个白点，然后逐渐扩散。密密麻麻的白色纸张，映着灯光，在空中混乱地飞舞而下，覆盖了整个会场的视野。

“传单！”前排的记者忽然高声喊道。

紧接着，空气中骤然充斥着骚动与喧哗。成千上万张传单如同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人群笼罩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之中。

最开始，观众的反应并不是去抓，而是下意识地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让他们愣住了一瞬，随后惊恐和不安开始蔓延。传单贴着脸落下，有人慌忙地挥手驱赶，更多的人则是本能地低头避让。会场的秩序在这一秒开始崩塌，观众推搡着向出口涌去。

“不要挤！冷静！保持秩序！”降谷零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他迅速抬高嗓音，下达命令，试图控制现场。他在对讲机里指挥着安保人员疏散人群，同时指示外围的警力封锁出口。

随着第一张传单缓缓飘落到地面，前排的一个记者犹豫了一下，终于弯腰捡起。他看了一眼传单的内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他指着那张纸，声音发颤地说道：“天哪，你们快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人群的推搡逐渐停下，更多的目光被吸引到落地的传单上。降谷零抬头，也伸手抓住一张飘落到他身前的纸。黑体的字大的醒目——

“执政党与人体实验的黑幕。”

一瞬间，时间在他面前停止上升，代之以急转直下。降谷零的眉头深深皱起，目光死死盯着那几个字，耳边却是人群渐渐高涨的嘈杂声。他抬起头，看向站在台上的首相。降谷正晃的面色已然铁青，周围的闪光灯还在疯狂地记录着这一刻。

降谷零迅速将传单折起，利落地塞进口袋。他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所有单位，立刻封锁场地！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检查周边所有高点和可疑位置——放出这些传单的人一定还在现场，给我抓住他！”

–

耳机中传来不断更新的现场报告：“北侧搜索无异常！”“东侧高楼未发现可疑目标！”“信号塔无异常。”

降谷零站在人群稍显稀疏的地方。

他闭上眼，耳机里传来的汇报声逐渐被他屏蔽。混乱的人群、飘落的纸张，还有先前的风速与角度，在脑海中还原。

“方向不对。”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场地。他终于意识到，传单并非直接从舞台上方投下，而是——从一侧的管道被隐蔽地抛洒出来。

“难怪。”他低声道，“难怪刚才搜查没有发现异常。”

他快速穿过人群，绕过一排忙碌的记者与安保人员，目光紧盯管道的方向。那个区域显得过于安静，过于冷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靠近管道时，他的动作更加谨慎，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枪套。他侧身贴着墙，步伐无声地接近。

一道身影从管道出口一闪而过，带着兜帽，只露出下颌的一角。降谷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拔枪，低声喊道：“站住！”

那人动作极快，降谷零立时追了上去。二人穿过一段狭窄的通道，路的尽头却是个死胡同。

那人举起双手，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淡然，甚至几分嘲讽的脸。在一个农场见过。

“若狭老师？”降谷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降谷零。”若狭留美的声音不高。她没有使用任何敬称，直呼其名的语气令降谷零异常反感。

他迅速收敛神色，重新站稳脚步：“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传单是你干的？”

“这句话我问你才对。”若狭留美冷冷地反驳：“今天的新闻是你放出去的吧。”

降谷零的目光微微一闪，没有回应。

“我果然没有料错。”若狭看着他的沉默，眼神不无嘲讽地将降谷零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先把你的枪放下吧。”

降谷零将枪握得更紧，他还要说什么，若狭突然一拳击向他持枪的手腕，力道之强令人瞠目。枪被震得脱手落地。降谷零急忙伸手去抓，然而若狭早有防备，她侧身一脚，将枪直接踢远。

降谷零重新站稳脚步，调整了呼吸，目光死死锁住若狭的动作。若狭却没有丝毫迟疑，再次逼近，他甚至能听到她鞋底摩擦地面的微弱声响。她的脚尖轻轻点在墙壁，借助墙壁一跃而起，翻过他的头顶，划过狭窄的空间。

“啧——”降谷零被迫跟着转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若狭的下一击已经直冲他的腹部。他急忙侧身闪躲，却依然被拳风擦过腹部，力道之大让他踉跄几步，撞上旁边的管道。

“你轻敌了。”若狭站稳脚步，冷冷地说道。她再一步逼近，拳头重新挥下来。

“是吗？”

枪声骤然响起，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若狭脚下，激起一片细微的尘埃。她猛地抬头，看到一个极高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赤井秀一的声音低而稳，举枪的姿态却没有丝毫松懈，枪口仍然稳稳地对准若狭。

-

降谷零站到赤井身旁。

刚才的交手中，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稍占下风，而对方的身手无疑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速度、力量、精准，几乎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赤井秀一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若狭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锋利的攻击突然缓和了，甚至生出突如其来的从容。

她抬头看向赤井时的目光，与刚才战斗时判若两人。降谷零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是你。”若狭轻轻开口。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你是赤井秀一。”

赤井的枪口没有丝毫下移，呵斥道：“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若狭没有照做，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枪，忽然弯腰，将它推向了赤井的方向。金属在地上划过，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别动！”赤井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枪口也随之微微抬高，牢牢锁定若狭。

若狭却缓缓直起身子，目光直视着赤井：“我猜你会来这里。”

说完，她的手缓缓伸向口袋。

“停下！”赤井厉声喝道。

然而，下一秒，一道银光在若狭的手中闪过。

通风管道的地方狭窄而阴暗，头顶的灯光昏黄，投射下来的光线在地板和管壁上拉出斑驳的影子。金属管道的表面反射着冷冷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的铁锈味和潮湿感。尽管没有人再做出任何动作，可狭窄的空间里每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若狭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赤井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在那一瞬间的停顿里，赤井的目光紧紧盯着若狭，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开嘴唇，瞳孔剧烈地收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降谷零的目光在赤井和若狭之间来回扫视。他从未见过赤井露出这样的神情——惊愕、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像是整个人被某种力量剥离血肉一般，撕扯出另一幅模样来。

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耳边传来的问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降谷警视正，你那边情况如何？”

他没有立刻回答，再次转头看向赤井。对讲机的金属声撞击在管道的内壁上，发出低沉的回声。赤井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撞了。他没能理解赤井此时的眼神正在说着什么，或许恐怕就是赤井本人也不得而知吧。但这瞬间的交相对视，却不可思议地让赤井下定决心。

“放了她。”他说。

降谷零眉头猛地皱起：“什么？”

赤井放下枪，转头看向他，轻轻重复道：“放了她。”

降谷零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将对讲机举到嘴边，平静地说道：“左侧通风管处没有发现目标。继续追踪。”

头顶的脚步声逐渐走远。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显然，这次的沉默与刚才的沉默迥然不同，那是一种灼热的、充血的、使脉搏跳动不已的沉默。

赤井缓缓走上前。他的声音变得温和。

“能让我看看吗？”他说，语气低沉得几乎要散入空气中。

“我知道，那是我父亲的遗物。”

若狭递了过去。

那是一块银色的手表。赤井接过它，手指轻轻抚过表面，似乎是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若狭抬起头，直视着赤井的眼睛。

通道上的三个人相向而立，四周如同雨水将金属变锈一般寂静无声。

“赤井秀一。”

她伸出手。“我是蕾切尔·浅香。我想你可以帮助我——”

赤井垂下眼，迎上她的目光。

“我要见羽田康晴。”

TBC